不是瘋喇嘛替阿爸吃槍子,你和哥哥妹妹早就投胎別人家了。”爾後,達瓦一直認為父親和“瘋喇嘛”的關係是一個難破的迷。多年前父親將在土龍寺養傷的“瘋喇嘛”接回布里科,但又讓家裡的人裝作不認識他,瘋喇嘛就寄養在叉叉寺。還是三年前土龍寺的鐵棒喇嘛其加無意中說起“瘋喇嘛”的事,他說:“當時你父親用馬馱著奄奄一息的曲批來找唐蒼活佛,滿含淚水地跪在地上央求活佛說,‘是曲批冒死換回了我的命,拜託暫時收留他吧。’曲批說一口流利的官話(漢話),在土龍寺一待就是四年,後來熟悉後曲批告訴我,‘他和你父親是達倉的左右臂,在加入達倉商隊之前,他就從家鄉理番跟隨舅舅去了成都做生意,他還能唱川戲裡的許多段子,舅舅為了穩住自己的小小生意,還領著他加入了‘哥老會’當了一個小‘袍哥’,從雲南販賣大煙到蒙古……總之,他的經歷坎坷而複雜。”這之後達瓦才知道“瘋喇嘛”的名字叫曲批,“但為什麼父親接他回布里科後要叫他‘瘋喇嘛’呢?”他想父親一定有他的打算。
11 父命子從(5)
算盤珠子撥得噼裡啪啦的響聲打斷了達瓦的回憶,“神運算元”嘴裡喃喃地念道:“每馱大牛皮八張,一共是一百六十張,我要付給藏洋七百……”
坐在一旁的尼旺,整個下午都張著大嘴睜用手裡的念珠在計數,不時地用木炭在一塊木板上寫上只有他才認得的符號,不時地斜眼看看另一張羊皮上歪歪扭扭地寫滿的藏文數字。
達瓦身後的大木櫃上堆放著銀磚和藏洋,康定以西昌都以東的康巴人在交易中只收藏洋,這是數百年來成交的習慣。他有幸在一次馱銀磚去康定造幣廠時,親眼目睹了銀磚和銀器在火紅的爐灶裡化為液體然後澆鑄為銀元的過程。在拉薩,他不止一次聽見英國、印度、尼泊爾商人對造藏洋的趙爾豐的詛咒。當尼旺的牛皮口袋裝滿白花花的藏洋後,他用拇指的指肚滿意地摸出質感清晰的鑄有漢、藏文字的“乾隆寶藏”的字樣,才想起自己一個下午都忘記喝茶了,嗓子發出乾裂的疼痛,他端起茶碗時一層凝結的油脂冰涼地浮在上面。“要錢不要命的傢伙。”達瓦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圓臉尼旺擠眉弄眼地吐了吐舌頭表示預設。
圓臉尼旺被銀子寫滿開心的模樣使達瓦非常傷感,這些年辛辛苦苦從騾背上掙來的銀子,幾乎都用來同印度商人和雲南商人做了槍支交易。這次馱隊有十頭騾子全馱的是槍支和子彈,他用自嘲的口氣對自己說,“有什麼法子呢,父命子從啊。”自從父親暗中支援郎東的仇殺失敗後,郎東的弟弟雍忠尼瑪就發誓要替哥哥報仇,他糾集了七個村的力量準備同降央大幹一場。從這一批即將運回布里科的武器和彈藥上,他彷彿再次聽見和聞到了故鄉密集的槍聲和刺鼻的火藥味。一個月光如銀的夜晚,父親當即表示無償提供武器給雍忠尼瑪,在幽暗的燭光下向雍忠尼瑪賭咒說:“尼瑪侄兒,你就放心大膽地去為你慘死的哥哥報仇,我們藏人有句俗話叫‘有仇不報是狐狸,問話不答是啞巴。’‘沒有後援的英雄,如同斷源的池塘。’好兄弟,墨爾多戰神會保佑你的。”隨即吩咐仁孜管家從地窖中拿出一批槍支彈藥送給雍忠尼瑪,達瓦從父親如此慷慨的舉動裡看見了父親報仇雪恨的決心。
窗外的雪像落在達瓦心裡一樣使他心灰意冷,他明白,如今爾金呷家族在家鄉和古茶道上擺下了兩個戰場,家鄉的戰場是持續的、長久的,而古茶道上的戰場是沿路土匪強盜不定期的,但兩個戰場隨時都會導致家族實力的元氣大傷,甚至滅頂之災,此刻,達瓦的心裡充滿了對家族前途的幽怨之情。
樓下的夥計們正在包裝運往康定的牛皮和藥材,雪片依然在沒有風的彌霧中肆無忌憚地投向大地。“阿多和索郎離開馱隊已經三天了,如果事情辦得順利的話,明天中午會在路上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