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江寧城中財貨全無,曾國藩是全然不信的——說沒有。無非是被他的吉字大營搬空了。然而不信歸不信,還是不得不按他的說法報上去,否則難道還能讓那些將士,把到手的財貨吐出來?
最讓他擔心的,還是偽幼主和李秀成這兩個人,沒有切實的下落,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裡能用輕飄飄的一句話來搪塞過去?這個老九,野慣了,把朝廷的法度不放在眼裡。這樣下去遲早要吃大虧的。
因為有了這一層擔心,所以他在摺子裡,不得不用幾個“或雲”,來為弟弟和自己預先留下伏筆。也正因為這一層擔心,所以他急急趕往江寧,要親自證實,才能放心。
沒有想到的是,船到江寧剛靠岸,在碼頭上迎接的曾國荃,便跑上船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那個幼天王和李秀成,都捉住了!”
曾國藩看著打熬得又黑又瘦的弟弟,又驚又喜,顧不上寒暄,先問道:“怎麼捉住的?在哪裡捉住的?”
曾國荃不免臉現尷尬,嚥了一口唾沫,小聲說道:“是丁世傑送到吉字大營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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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世傑送人犯,把聲勢拉得很大,一千騎兵,一千步勇,夾著幾十名最重要的人犯,浩浩蕩蕩地送到了孝陵衛的曾國荃中軍。
人犯由曾國荃親自驗看,由投降的“松王”陳德風一個一個地驗明正身。
“不錯,正是洪天貴福。”陳德風指著洪福瑱說道。
然而等到看見李秀成也被押了過來,陳德風立刻面上變色,雙目流淚,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忠王殿下……”
一直敵視軒軍,拒人千里的曾國荃,又是高興,又是後怕,又是尷尬。高興自不待言,後怕的是萬一這些人逃了出去,不知自己何以面對朝野的非議?尷尬的則是,這場天大的功勞,居然是由“死對頭”軒軍雙手奉上的。
曾國荃覺得自己看錯了關卓凡——這件大功,是軒軍一手所立,關卓凡完全可以徑直上報朝廷的。現在把人送來給湘軍,不特表明了對自己的格外尊重,而且隱隱有這樣一層意思,那就是這些人的擒獲,可以算成是兩軍聯手的成果。也就是說,不僅沒有趁機往自己身上踩一腳,還替自己彌補這個絕大的缺失。
這樣的恩德,即使桀驁如曾國荃,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要親自出面去道謝了。
“丁提督,你替我稟告你們軒帥,就說回頭我親自到他的大營來拜謝!”
第二天,曾國荃帶了人,還有四架大車,來到索墅的洋槍團營地。關卓凡親自在營門等候,極熱情地將曾國荃迎入到大營之內。
“逸軒,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這位除了他的老兄,一向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九帥”,盡力擠出一個笑容,“我替你帶了一點東西來,算是小小的心意。”
“不敢當。”關卓凡滿臉笑容,打量著這位湘軍的主將。曾國荃比大哥曾國藩要小上十三歲,正當盛年,個子雖不高,但筋骨紮實,一舉一動,都有一股霸蠻的氣勢,吉字大營的兇狠剽悍,看來跟他是一脈相承的。
“九帥是在全力攻城,這些外圍的小事情,原該由我們替九帥分勞的。”他笑著說道,彷彿是不經意地提起似的,“好在是小弟僥倖,不然李秀成這些人,若是落在左季高、沈幼丹他們手裡,我們這些身在江寧的人,面子上多少會有點下不來。”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浙江巡撫。沈幼丹就是沈葆楨,江西巡撫。這兩個人,都是出自曾國藩的幕下,而且得到曾國藩的大力舉薦提拔,結果時至今日,卻都漸漸變作了湘軍的對頭。
左宗棠就不用說了,心雄萬夫的人,自覺文才武功無一不是強勝於曾國藩,替他幫辦軍務,已覺委屈,一旦獨領一方,則海闊憑魚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