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天的雙手籠在身後,神色也依舊平常。但空曠的大殿和殿中的空氣、光影、聲音似乎都在驟然間模糊乃至扭曲,一種無可言說的威勢傾壓下來,有如實質。
在這種威壓下,江朝歡的神情更為低順,卻仍辯道:“屬下雖辦事不力,但對教主絕無二心。”
他徹底彎下脊背,極為馴從地跪伏於階下,聲音甚至微微發顫:“屬下無親無故,唯有教主恩同父母。既犯下大錯,教主拿走這條命,屬下絕無怨言。”
頓了頓,他默默吸了口氣,又道:“但屬下深負教主大恩,求教主允我尋回路堂主,稍稍彌補過錯,再領受一死。”
眼前只剩下方寸的地面,他合上雙目,將這一點空間徹底隔絕,他極輕極輕地吐出一口氣,好像要連同那個所厭惡至極的自己一道擠出體外。
良久,久到那逼迫空氣都為之凝滯的氣息又漸漸遠去,他張開眼,余光中顧雲天已又坐回高臺。
指節輕釦扶手的聲音一下一下彷彿敲在他心臟上,他忍住不適,思緒漸漸飄蕩回半月前的夜裡。他和任瑤岸、路白羽乃至教坊數人,細細籌謀而成的那個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嚴絲合縫地完成,而現在,第二步才剛剛開始。
湖心島上,他所做下的一切,雖然沒有切實的紕漏可以成為他另有異心的證據,但每一個環節的巧合都讓人忍不住多想。而他們所為的,也絕不僅僅只是毀掉謝釅的基業那麼簡單。
如果他的推斷沒錯,謝釅當真是顧雲天親子,那顧雲天決計是想送他丐幫幫主一位,培植他在正道的勢力。
而現在,謝釅雖已失勢,無法再依靠聯盟聚攏人心、循序漸進得到丐幫。但丐幫釋出的追殺令仍在,只要他能手刃路白羽,即使眾人再不服不忿,也只能擁立他為幫主。這是他最後的一條路,也是僅剩的唯一機會。
顧雲天信不信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話中隱隱透出的意味:他能找到路白羽,也只有他能。
這當然不是威脅,更不是單純的求饒,而是在顧雲天心中種下難以辨別的困惑。
一方面,他的行止出格,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到底知道什麼?知道多少?又想利用這個知道謀求什麼?
而另一方面,他卻仍以無可挑剔的順服聽從召令、甘願回谷領罪,姿態無比恭順。至少表面看來,他還是一把聽話、好用的刀。
一把好用的刀固然難尋,但如果它不再趁手,甚至反會傷及自身,那它的結局也只有被丟棄。然而,當這把刀或許還是開啟寶盒的鑰匙時,即使是它的主人,在譭棄它前也要再多幾分考量。
普天之下,顧雲天想取任何人性命都是易如反掌,只是,殺人,還僅僅只是最簡單的事。
以他對顧雲天的瞭解,這個喜好玩弄人心之人更不會挑明什麼,而多半會一點一點隳摧他的一切,以便更好地掌控和懲戒。
在鋒摧刃折、這把刀徹底失去自我之後,它是刀還是鑰匙,就只全憑主人意思了。
這是人心的複雜之處,他利用了顧雲天對人心的把握,就註定要付出極高的代價。幸好,這份代價,也正是他所求的目標。
這時,指節輕釦聲停下了。
“站起來。”
一道吩咐從高處蕩入他的耳中。他依從地直起身。
微微抬起頭,自入殿後第一次與顧雲天眼神相觸,對方那深不見底的目光中似乎含著點憐憫的笑意。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平靜地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抬起右手。”
終於……江朝歡心內一震,一如他所料,能夠用以操控、同時折磨人的工具,顧雲天恰好有一個最合適的——
果然,顧雲天的影子一點點壓迫過來,沒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