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臨時抱起佛腳來。
為什麼眼皮那麼沉,那麼沉,眼睛酸澀難忍,怎麼睜也睜不開來了。
撐在桌上的手肘一點一點地往邊上滑,終於,撞到了桌腳上那一盞景德青花蓋碗,滿滿的一盞涼茶全部傾倒出來,寬口圓邊的茶蓋在桌上骨碌碌滾了一圈,‘啪’地一聲,掉到地上應聲而碎。
這一聲激得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暈暈然之間,忽然覺得臂上涼涼的一陣,伸手一摸,竟是溼的,這一下幾乎讓她跳起來,頓時完全清醒,見書冊上這一頁已經全部被茶水浸溼了,上面的墨跡正順著水跡緩緩地暈開來。
泠霜一下子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忙將書卷搶救出來,幸好沒有溼很多,把打溼了的幾頁掀開來,免得連下面的幾頁也被殃及。
懊惱地將書冊翻開著擱在窗臺上日頭底下曬著,正為了明日愁苦深深地大嘆一口氣,卻見湖綠窗紗上映出一個人影來,低低地輕笑了一聲。
泠霜一震,忙轉頭望向門口處,果然才幾步功夫,便見他立在那裡,雙手負在身後,搖頭笑得好不無奈。
她扁了扁嘴,揚著手中溼嗒嗒的書卷,對著他皺眉鼓腮。
他本是笑著的臉忽然變了色,雙眉高高挑著,眉心皺起來,細細地看著那上面有點花了的字。
“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他半是嚴肅半是調侃地念道。
* * *
百頃蓮葉,將那無窮碧色直綿延到天邊去,那日,她的臉,也是與這湖裡的映日荷花一般,紅豔如火。
已經是知道害羞的年紀,小女兒情思,急得直跺腳,怎的好巧不巧就翻到這一頁!
她只記得,那個時候,他已經漸漸變得沉默了,那以後的幾年,他漸漸地從她的視線裡淡了出去,家裡的長輩說她已經不小了,不該再肆無忌憚地與兄長們玩鬧,男女始終有別,總得防的旁人多說一句閒話。
她是知道他那些事的,外人皆道他脾氣越來越陰沉,待人也越來越刻薄,許久才見他一次,便再沒有見他對自己笑過。
她那時正八九歲光景,最是‘恩怨分明’的年紀,聽得他曾經暗中迫害過叔父,與叔父幾乎反目成仇,怒不可遏,不顧一切,衝去質問他。
她記得他的書房裡,瀰漫著菖蒲特有的清苦味,他悠閒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握著一個墨綠色的墨枕,細密的夔紋冰涼地印在指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挑眉看她,冷冷道了一句:“是又怎樣?”
或許,這一次,是從小到大,她對他最‘失望’的一次,那以後,他們之間,越來越生分,直到後來,顧皓熵的出現,才稍稍地緩和過來。
在她的心目中,叔父是最最重要的人,他為了權勢名利連叔父也要害,眾口鑠金,他成為眾矢之的,她毫不猶豫地站在‘正義’的一方,去指責他。
泠霜將那書冊湊到鼻端,輕輕一嗅,隱約之間,彷彿那股書卷味裡,還摻雜了一絲絲的茶香,幽幽的一縷,似光影裡從金獸嘴裡吐出來的嫋嫋的茶煙,透過那窗紗,緩緩地逸散進空氣裡。
她總想著,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這樣驕傲,沒有這樣決絕,肯解釋給她聽,肯多說一句,告訴她他心裡的苦,那今日又該是怎樣一個局面?
她更想著,如果,她那時可以理解他,可以體諒他,沒有如旁人一般,不分青紅皂白,齊齊將矛頭對準了他,沒有放棄他,將他視作為名利不擇手段的大奸大惡之徒,沒有用報復和懲罰一般的心態一味將他劃作敵對的一方,親近大哥與叔父,將他孤立起來,那,今日又該是怎樣一個局面?
可惜,這世上,本沒有如果。
他總是這般要強,那日書房,一見她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便已不想為自己辯駁,更挑釁一般地說了那句:“是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