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父親的心目中,母親是什麼……”這是泠霜聽見的今夜的第二句話。
她一直低著頭,聽秋蟲竊竊地私語,渺渺茫茫。
她沒有答他,因為,她也不知道,在她父親心目中,她母親是什麼……
她找不見答案,所以,就一直沒有答案。
泠霜一直等到指尖的那一點灼燙慢慢涼去,乾涸,方才敢抬起頭來。
此時的段瀟鳴,臉上唯餘平靜。
她已經幾日沒有見過他了,依稀之間,他似又變了模樣。
四目相對,兩兩相視。褪盡了浮華,顯出原形來,原來,你我皆是如此狼狽。
“等到回去了,我陪你一起去掃一掃夫人的墓吧。”這是今晚泠霜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說的時候,溫婉柔順,像極一個賢妻良母,卻將那話之後的一切殺戮與血腥全部隱在了軟噥細語之後。她伸出手,輕柔地覆上他的臉,輕輕地去擦那早已乾涸的淚痕,一下,又一下,極致的耐心與細心,重複著擦拭的動作,似是要將那曾經汙了他滿臉的血痕一一拭盡。
段瀟鳴定定地看著泠霜,月下的她,一身皎潔的輝澤,隱約含著輕淺的笑,一下一下地撫著他的臉,溫柔地摩挲。
他驀地一把扯下她的手,勁道之大幾乎扯痛了她。
“你恨我嗎?”段瀟鳴散亂的發隨著他微微低頭而垂落下來,陰影遮去了他大半張臉,只剩下那一雙泛血的瞳眸,在那裡焦焦灼灼。他的聲音乾啞低沉,透徹心扉的悲涼,就像今夜草原上被薄霜所覆的枯草,蒼勁而萎頓。
“如果我說恨,你便放棄攻打涼州,便放棄揮軍南下,便放棄征服天下?”泠霜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裡,一點一點抬起眼睛,直直望進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低緩,卻字字鏗鏘,足可挫骨揚灰。
段瀟鳴怔怔看她,抿唇不語。
“那,又何必要問?”泠霜復又抬手,繼續覆上他的臉,溫柔地繼續。或許,這已經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用她清白的手,儘可能地去減輕他所造的殺孽。哪怕,只是杯水車薪,她仍是孜孜不倦地去努力。
段瀟鳴面部的肌肉緊繃,原本剛毅的臉部線條更顯冷峻,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他狠狠地閉上眼,不願再去看泠霜清澈的眼眸。僵硬地一點一點抬起手,似乎,這個簡單的動作在她面前都是極端吃吃力。用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暖暖的溫度相互熨帖。
“我只希望,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你都不要恨我,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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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陽,按著中原的習俗,當插戴茱萸,等高望遠。可惜塞外不產茱萸,所以,自然也沒有辦法實現。
草原上的節慶與中原最大的不同就是開放。若是在中原,像是皇家慶典,從禮部往下,各個府衙,儀仗用具,禮官司儀,水酒果品,大宴配菜,席位安排,樂師伶人,零零總總,預備起來,簡直是千道工序都不止,奏疏上了一道又一道,層層批覆,想起來就頭疼。
有些大宴,外臣的家眷也要參加。內外命婦朝見皇后與后妃,跪、叩、肅,口呼千歲,唱吉詞,何地朝拜,何地開宴,何地休憩,何地靜等,又要避諱又要避嫌,席上禮儀更是又一大套的繁文縟節,泠霜自小就極厭煩的,可惜那時就她一位皇女,所以,大小國宴家宴,她都不可缺席,於她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而草原人過節,恰恰與中原背道而馳。像這隆重的‘納克斯’節,四面八方的牧民都是駕著自家的篷車,載著妻兒老小,自發地聚攏來,先來後到,按著次序在劃定的界限外找塊合適的地方,鋪開羊毛氈,擺上自家的吃食,酒品,點了篝火就開始過節了。周圍的人原先也都是不相熟的,來自不同的部族,來自不同的文化和血統,卻像是相交已久的摯友親朋,笑一笑,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