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諸人神色各異、欲言又止的模樣,江朝歡只覺索然無味。
世間事竟荒誕至此。一年前客棧初遇時,尚是相差無兩的情景。如今時移世易,與謝釅自是凶終隙末、貿首之讎,未想嵇無風也是對他恨之入骨,恨不能親手除之。
他本想此次告知嵇無風身世真相,如今看來,卻完全沒有必要了。
金烏墜地,桂華流瓦,暮色將明快的街巷渲染成一片沉涼,亦把古舊的客棧鍍上了一層金灰。幾隻鳥雀零零落落棲在屋脊之上,不遠不近地陪著正酗酒不休的江朝歡。
自天黑喝到半夜,已是混混沌沌,不知天地為何物,幾次險些摔下屋頂,他卻仍不停地灌酒。忽然,一點極輕的落聲讓他的動作一滯,瞬間清醒。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是溯雪迴風。
他皺了皺眉,起身欲走,卻被一把拉住了袖口。
很不幸的,他又想起了聚義莊中與謝釅、嵇無風屋頂夜飲暢談的一幕。
來人的動作卻比嵇無風輕柔得多,身形也輕快至極,是嵇盈風。她很有分寸地立刻收回手,柔聲道:“打擾江公子雅興了,請稍待片刻。”
“有事?”醒過酒後,江朝歡頭疼欲裂,有些不耐。
屋脊上整齊地擺著一排空酒罐,不知他這是喝了多少。不僅把他平日裡戲謔乖張的做派洗得一乾二淨,那點毫無憑據的熟悉感也煙消雲散。
今晚的他,比初遇時還不可接近,不可捉摸。
嵇盈風小心翼翼地挪走一個酒罐,站得離江朝歡更近了些,見他頸上傷處鮮紅,臉色也泛著潮紅,散著不勝的病態。不由心裡酸楚,一揖及地道:“江公子,今日哥哥冒犯之處,我替他賠罪了。聚義莊密道救命之恩、廣陵相送之義,雖一直未能報償,我卻永誌不忘。”
江朝歡輕笑了一聲:“如令兄所言,我不過是另有目的罷了,談何恩義?何須報償?”
“哥哥心裡怎會不知,他只是逞口舌之快罷了。”嵇盈風急辯。“他今日衝動之下傷了你,回去後一直後悔,他絕非是真的想殺你。”
“我是愆戾山積之人,你們,是名門正派之後,想取我性命,是天經地義。”
江朝轉過身,漠然地望著一步之距的嵇盈風。
“不,我從未作此想。雖然我們生來參辰日月,勢不俱棲,但你屢次盡力迴護我們周全,說明你實乃有情有義之人。我相信,謝家的事也不是出於你本意。我沒有資格替謝公子原宥理解,但我不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
夜風之下,她衣袂翻飛,髮鬢搖亂,眼裡卻有著某種不可動搖的堅定。她道:“我等著真相大白的那日,也等著你……與我們站在一起的一天。”
兒時的記憶漸漸與眼前的嵇盈風重疊,江朝歡眼睛一酸,呼吸幾乎凝滯。他冷硬地避開那道炙熱的目光,轉身只道:
“那恐怕要讓嵇姑娘失望了。你親眼所見便是事實,而你心中所念永為幻像。來日再見,你我還是敵人,也只會是敵人。”
嵇盈風情急之下又拉住了他的衣袖,卻再也沒等到他回頭。
“薰蕕異器,道不相謀,還望嵇姑娘自重。”
江朝歡輕輕推開她,躍下屋頂。嵇盈風的輕功分明能追上,卻只是定定立在那裡,目光追逐著他離去的方向。
“不會的。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世人不知,天地不明,你亦不辯,我卻清楚。”
那片衣角分明頓了一下,才飄然遠遁,消失在一目無邊的黑寂。嵇盈風駐立良久,心事仍自難排,俯身拾起了個江朝歡未來得及喝的酒瓶,學著他的樣子仰頭灌了一口。不知怎的,她心中莫名浮起了幼時的一些破碎的記憶。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是姑父在教他們踏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