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天殿之事轉瞬傳遍了幽雲谷,人們私下議論中都覺得,乾坤二主同樣任務未竟,門主卻單單罰了離主一人,實在不合情理。又想起過年前後門主的態度,不免猜測是他年前就不知因什麼事失了門主歡心。想到自十三年前江朝歡被門主帶回顧門,門主就一直對他青睞有加。不僅親自教他武功,更是擢拔他年紀輕輕就位列四主。這回他失手獲罪,巽主又失蹤近半年,四主之位已空其二,均覺此時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時機。江朝歡也一如旁人期望的那樣,自離開鈞天殿後便一直閉門不出,並未有去尋謝家姐弟的動作,似乎已放棄生機。風瀟雨晦,暗牖空梁。當顧襄趕到洗蕭樓,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濃烈的酒氣。昏暗的房間裡,地面滾落著數只酒杯,依稀可見一個人影斜倚著桌子坐在地上。顧襄搶上去,卻見江朝歡目光散亂,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淚水瞬間溢滿眼眶,顧襄忙捂上嘴止住哽咽。只見江朝歡漫不經心地執著酒壺往喉嚨裡倒酒,酒嗆了出來,劇烈地咳嗽,直到嘔出血來。又拼命灌酒,和血吞落,衣服上早已浸透了酒水和血跡,整個人充斥著頹靡的氣息。這種氣息,她此前從未在江朝歡身上感受到過,讓她心慌無比。顧襄劈手奪過酒壺:“你不要命了?重傷未愈,卻飲酒無度,這樣身體如何能好?”“三天後總歸要死,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係?”江朝歡又咳嗽起來。“謝家姐弟就在那神秘人手裡,你卻在這裡酗酒等死,為什麼?”江朝歡譏嘲地笑了起來:“死在那人手裡,和死在門主手裡,有區別嗎?”“我怎麼可能叫你自己去送死?”顧襄急道:“我剛剛去求了沈師叔,嶽師叔,路殺,我們定會幫你奪回謝家姐弟。但你總要做個樣子去一下,否則爹爹…”“不必了。我累了。”顧襄無法相信地看著他,突然伸手掀開他的衣襟。只見半日不到,他肩頭上的桃花印記已經不再鮮紅,青黑脈絡則漸漸消隱,發出暗沉的死氣。“你看到了嗎?三天彈指一瞬,爹爹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真的想被折紅英折磨死嗎?”“如果二小姐怕我死得太痛苦,可以現在給我個痛快。”江朝歡嘲弄地看著顧襄,隨手撿起一塊碎瓷片,遞向了她。顧襄又驚又氣,完全無法理解,抱緊了他的肩膀儘量平靜地開口:“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這是怎麼了?以前你不是最怕死嗎?”“可我現在害怕活著。”江朝歡的眼神終於清明起來,極為認真地回視著她:“我真的累了,清醒著的每一刻都讓我痛苦。我拼命去想,可我找不到哪怕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父母賜予我們生命,我們理應好好活著,不能輕賤性命,這不是世上最基本的道理嗎?”“父母?”江朝歡生硬地回答:“我沒有父母。”“但你有我啊。”脫口而出,顧襄再也顧不得害羞:“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我嗎?你可以救我護我,送我到玄天嶺,為我擋劍,讓我一點一點沉淪…現在卻想撇下我,那我該怎麼辦?”顧襄忘情地凝視著他,潮紅的臉頰劃過淚水:“你因謝釅的怨恨,爹爹的失察就自暴自棄,糟蹋身體。可是你知道嗎,就算所有人都怨你,怪你,懷疑你,都有一個人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你,無須條件地和你站在一起…悲你之悲,喜你所喜,生也相依,死也追隨…”……當柳營得知主上終於不再閉門飲酒,準備動身前往臨安後,幾乎喜極而泣。但下一刻,江朝歡的話又讓他絕望。“花滎的傷如何了,能起身了嗎?”“她今日已經好多了,還想來給主上看病呢…”柳營答道。“叫花滎來…不…來不及了,告訴花滎,即刻去臨安松林找神秘人。你和她一起去,務必要趕在我們前面到。”江朝歡快速地吩咐著:“只需對他說一句話:放了謝家姐弟,我願意以鳳簫吟交換。”“這…鳳…鳳簫吟?”柳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主上不容抗拒的命令讓他只得飛快地動身前去。復歸寂靜,江朝歡緩緩踱步到挑臺,憑欄眺望著煙籠霧鎖的南方,秦淮河畔,那是他深埋心底的家鄉。他闔上眼睛,努力地想要理清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