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孩子,跟著大人趕了回集,漸漸能把一條街上的店名磕磕碰碰認下來,在別村的同齡人面前得意得很。秋收後,被親戚家介紹出去作夥計打個短工的,也多少因為這一點得了些好處。
那是十月末的事了,書寫還笨拙,認則都能認上幾百來個字了。
我教他們字沒有按什麼書,空手上陣,順著遠近,地名,姓名,家用什物,這般來的。教過的自己錄了免得重樣。碰到能拆能合的字,拆拆合合也教了,而後再借著講解認過的字的其他用法,教認新字。
算術入了門,藉口比賽誰算得快,讓他們演習討價還價。
伶了牙俐了齒,又用到了心算,沒什麼不好。
本來麼,秋季的草藥根莖,和夏季的,怎麼能一個價。一刀砍死的兔子皮,和一箭穿咽喉對剖的兔子皮,又怎麼是一樣。
細細計較了,末了算帳能差上兩三成呢。
以前自己倒沒有用上的時候。直到後來在地中海讀書,有兩個羅馬同學特別喜歡逛街,她們的討價還價完全可以說是一件特長,一樣愛好,一種藝術,常常拉了我一起去。那時候旁邊看著,只覺得非常有趣。偶爾自己看上什麼,才多瞟了幾眼,不等我嘗試開口,她們就先把價給殺下來了,我只要配合作出某些示意,而後付款就好。
陽光明媚的街道,挺拔秀立綠意盎然的植物,自己喜歡的東西,所費不多的小小得意,逛到累的疲憊和滿足,露天的咖啡廳,各色廣告的遮陽傘,可愛爽朗的夥伴,一杯漂亮又可口的冷飲,路上來往行人的口哨,偶爾遇到的微笑有禮的搭訕。
那裡的六年,我慢慢得到了平靜。
而如今,孩子們目光乾淨而帶了幾分崇拜,喚我的時候嗓門亮亮脆脆的。村裡的人待我很好,集上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擦肩而過都會點個頭。
很開心。
所以剛來時候下田幹活笨得要命的丟臉事也就不計較了。
其實我沒有那麼無能糟糕的,只是我很在意水蛭之類的蟲子,老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小腿肚。
偏偏曬得厲害有些中暑,加上半年前傷得厲害,本身就有些貧血,前頭半個月又擔了心,比較乏累。
加上彎腰幹活,腦部供氧不足。
然後麼……結果可以想象了。
總之從此每次試圖雪恥,都被張小六和六嫂攆回來。
於是只能擺弄後院菜園,搓搓繩子編編草鞋。
沒關係,我把菜園擴大了一倍左右。
草鞋,農家習慣,掛在籬笆門前隨路人取用。出門幹活走親戚,壞了鞋子,同樣就近摘一雙就是了。
籬笆下放上一兩文錢,算是意外的客氣了。
開頭幾天,我一雙也沒有送出去。
後來,還真有人給放銅板的。
我的時間多,搓的繩細,編得密實,一句話,耐磨!
其中有一回,居然一根草莖穿了三枚銅板,掛在原來掛鞋的籬笆條上。
得意。
我把它們原樣掛到自己屋子的窗前。
六嫂一邊看得笑,直搖頭,把手裡剛割來的菜都摔了。
至於吃的用的,高粱窩窩頭,粗布衣,這些本就沒什麼。
弄了些舊碎布,攪了漿糊,一層層貼了曬了,從六嫂那裡討了針線,納成了千層鞋底的布鞋。
美滋滋穿上。
一回頭沒幾天,晚飯後一大夥人閒聊,張小六磕磕菸袋,指指他自己腳上。
也是千層底的,針線活計比我的漂亮多了。
……
再過幾天,張家坡眾漢子人人一雙,專供趕集和晚飯後串門磕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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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