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靠紮根在海底泥土裡的樹根支撐而站立著的煤礦,樹的枝杈猶如精緻的黑色剪紙清晰地倒映在樹林上面的水中。這不禁令人想起了位於山腰的哈茨山森林,可這是一個被大海吞沒的森林。林間小道上長滿了海藻和黑角藻,海藻叢裡有無數的甲殼動物在爬行。我攀登岩礁,跨過橫躺著的樹幹,扯斷了攀附在樹幹上的海藤,嚇跑了在林間轉悠的魚群。我跟在這位不知疲倦的嚮導後面,興致勃勃,也不感到疲憊。
多美的景色!如何描繪它是好?如何描繪這水中的森林和岩石呢?它們的底部顯得黑暗而又荒涼,它們的上面則因那團光亮及其反光而被籠罩在紅色之中。剛剛被我們踩過的一塊塊岩石,在我們的身後一片一片地坍塌下去,猶如雪崩一樣發出沉悶的轟隆聲。我們的左右到處是深不見底的黑乎乎的溝壑,眼前卻呈現出一片似乎是人工所為的林間空地。有時,我不禁自問,這裡的海底居民該不會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吧。
尼摩艇長始終在向上攀登。我也不甘落後,勇敢地跟在他後面。我手中的鐵棍幫了我不少忙。在兩側都是深淵的崎嶇小道上行走,踏空一步將摔得粉身碎骨。我步履堅定地行走著,一點都沒有覺得頭暈目眩。時而,我縱身一躍,跳過一道裂縫,要是在陸地冰川之間,這麼深的裂縫說什麼我也會望而卻步的;時而,我在一根橫躺在深淵兩側、不停地搖晃著的樹幹上冒險地走過,而且能不看兩腳一眼,雙目只顧欣賞這一帶荒涼的景色。那邊,彷彿在垂頭顧盼自己不規則的基座的巨大岩石好像是在向平衡規律挑戰,岩石叢中生長著一些生命力頑強的樹木,它們相互支撐著。一些形似摩天大樓的岩石,各邊就像城堡碉堡之間的護牆那樣陡峭,要是在陸地上,由於萬有引力的作用,決不可能傾斜成這樣的角度。
當我身穿笨重的潛水服,頭戴銅盔,腳踩鉛底靴,攀登陡峭的斜坡猶如山羊或羚羊一樣敏捷時,我自己不也感覺到了這方面由海水的高密度所造成的差異嗎?
一說起在海底旅行的這段經歷,我自己也覺得簡直不像是真的!我可是那些表面上看起來是不可能的,而卻是實實在在、無可爭議的事物的見證人。我根本就沒有做夢,我確實看見了,真實地感覺到了。
離開鸚鵡螺號兩個小時以後,我們穿過了林地。這座礁石的頂峰就矗立在我們頭頂100英尺的高處,它的投影遮擋住了礁石那邊的光輻射。石化了的灌木東倒西歪地鋪滿了地面,我們每走動一步,一群群魚像野草叢中受驚的鳥兒一樣一哄而起。岩石堆坑坑窪窪的,行走困難。在岩石下面幽深的巖洞和深不可測的洞穴裡,我聽到了可怕的東西發出的聲響。當我看到一根又粗又長的觸鬚橫擋在我前進的道路上,或聽到一隻大螯蝦在黑洞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時,我全身的鮮血都湧到了胸口!數以千計的亮點在黑暗中閃爍,那是蜷縮在巢穴裡的巨大的甲殼動物的眼睛。大螯蝦猶如持戟的衛兵嚴陣以待,揮舞著雙螯,發出金屬般的響聲;大海蟹像是一門門瞄準了目標的大炮;可怕的章魚扭動著觸角,活像幾條纏繞在一起的活蛇。
這個我素昧平生的超凡世界是什麼地方呢?這些彷彿是把岩石作為自己的第二甲殼的甲殼動物又是屬於哪一目的呢?大自然是在哪裡發現了它們無性繁殖時期的生活的呢?它們在大西洋底層已經生活了多少個世紀了呢?
不過,我不能停留。尼摩艇長已經對這些可怕的動物習以為常,因此對它們毫不在乎。我們登上了第一塊高地,有許多令我驚奇的東西等待著我。這裡橫亙著許多景色美麗的廢墟,留下了人工所為的痕跡,而不是造物主造物的傑作。從這壘成堆的石塊中,昔日的城堡、寺院依稀可辨,現在已被鮮花盛開的植形動物佔領。海藻和墨角藻,而不是常青藤,成了這裡的主人。
這部分因地殼劇變而被淹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