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洛女夜闖宣室殿,闖入她不該進來的地方,李玉也只是晃了一下神,靜靜地看她片刻:「明日去太皇太后宮中,陪她誦經一月。此事揭過,下不為例。」
洛女眸中含淚,輕輕應了「喏」,她抬頭委屈地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她看到丈夫倚牆而立,手指揉著太陽穴,蹙眉似有些不適。洛女沒有看出李玉在頭痛,她以為李玉見她煩得看都不想看了。她更為難過,熱淚湧出眼眶,匆匆向李玉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開此殿。
李玉不阻攔。
他站在原地,忍了一會兒頭暈後,吩咐宮人退下,再吩咐宮人去打探皇后洛女到底在想什麼,順便拔去洛女在他這裡安的釘子。李玉難受緩解後,起身跨步,長擺拂地,掠過地磚上鋪陳的茵褥。他手扶著牆壁,走入了洛女想進、卻沒敢進的暗室中。
李玉關上牆門,窄小密室空間狹隘,稍稍一轉身,帷帳便飛向他。
他面無表情地穿過帷帳,走入牆的另一邊。這間暗室中有四面屏風,一張矮几。矮几上堆滿了書冊奏摺,還放有酒盞。李玉有時候會把政事帶入暗室中處理,然大多時候,他待在這裡,都是獨自喝酒,自我開解而已。
李玉甩袖,坐了下去,伸手拿過來酒壺便開始給自己倒酒。
當他坐下去,從他的視線去看,洛女若在此地,便能發現皇帝陛下隱瞞世人的秘密了——
四方屏風上,畫著女郎畫像。屏風有四季之美,屏風上的女郎,也有四季之衣著打扮。地上扔著一燈籠,燈籠有八面,每一面由人手繪一女郎。當燈籠快速轉起時,那布面上的女郎就仿若活了過來,在柔白光輝下快步行走。
木架上掛著剪紙,剪得惟妙惟肖。當暗室中所有燈燭滅了,只留一盞,當這剪紙映在牆上開始動作,當它呆滯又輕盈地活過來後,便會看出,它還是那個女郎。
還有案上有畫帛,其中也是一女子畫像。
身後牆壁上也有女郎側身而立的繪影。此繪不精細,只簡單畫了一個側影,沒有如其他畫作般上了彩。然這樣大毛筆地畫在牆上,女郎側容之俊,之生氣,已躍躍然,讓人心生神往。
這些畫,全都出於同一人之筆。朝臣們也許看不出這些畫是誰的筆跡,然由信陽長公主來認,便會看出這毛筆出自她那位為人孤僻不合群的兄長李玉。
此時若有外人來此暗室,會覺得格外恐怖,格外喘不上氣。
四方皆是真人大小的繪圖,李玉手指撥一撥,就能讓人像「走」起來。真人大小的畫中女郎,整日與李玉這麼面面相對。任何人坐在這裡,被一個個逼真的真人人影日日夜夜地盯著,都會惶恐不安,逃跑出去。
李玉卻不會。
他一邊喝酒,一邊起身,盯著牆壁上的繪圖,想著繼續畫下去。他準備畫一大幅壁畫,為此特意向匠工們請教過。他想畫長馬揚蹄高嘯,萬千賊人跪地求饒,而馬上著紅衣戰袍的女郎手提長槍,英姿勃發,神采奕奕。
她會抬起手,一隻大雁從天上飛落,落在她肩頭。
蒔花開遍北雁飛,總是無情怨無情。
李玉那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是這樣。他心中深愛一人,他既不想被旁人知道,也不想被當事人知道。輾轉難眠,日日夜夜,那擊潰他的麻煩的感情,一點用都沒有隻會帶來煩惱的感情,在永遠看不到盡頭時,李玉根本不會讓人知曉。
他祖父說他像本朝開國皇帝,所以排眾議讓他當皇帝。然事實上,李玉也就是心機深沉像了點,野心勃勃像了點,沒有把握的事從不露痕跡像了點。其他方面,他連林白都遠遠不如,他生來不討喜,如何敢與曾祖父比?
然而即便不討喜如他,心中也藏有一愛人。不見天日,永不會見天日。
這暗室,連他妹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