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他既要擔起滿城人的生死榮衰,便再不能如倚靠在他父親膝下時那般,痛便哭喜便笑,任性而為。謝讓失神半晌,長嘆一聲勸道:“將軍此時必得做了斷,人之生死,皆是命數。強加違拗,必生大患。將軍不要再固執了。”
趙慎只是默然。應當如何,他一早就知道。可從前他不曾做的,而今終不得不做麼?冥冥之中,他們將被那無形的巨手所推向何處?這所謂註定的命數,便是如何亦不會因他的不甘掙撞而改變?若他此時殺陸攸之是順應命數,那他不計代價死守洛城,於天命而言卻終究是順應,還是違拗?
這念頭忽一閃現,趙慎如驟遭雷擊。守城數月,他而今竟生出了動搖。那震驚如氾濫中的大河拍過堤岸上的浪濤,在他腦中洶湧漫過,一時間心智彷彿被淹沒,乃至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他忽而半點也不願去想。只聽一記破空響聲,背後便是一道尖銳刺痛傳來,趙慎不禁猛一咬牙,心中似忽然被扯開一道缺口。多少日來積蓄其內說不出的心緒此時汩汩湧出,與陣陣疼痛一道將他包繞埋沒。
那廂周乾心內如行船被困在漩渦中的艄公,邊咬牙打下,幾乎邊已要哭出來。他自然並不省得趙慎心中隱痛是為了什麼,看著這場面,只以為趙慎不願殺陸攸之,是為了令謝讓心意緩轉才如此。也是因著這樣,他才肯硬著頭皮動手,可執棍的手臂仍不住顫抖。
那撥火棍又細又硬,打在皮肉上聽得聲音發悶,卻也疼痛得甚。而趙慎方才心中那一絲念頭似纏住溺水之人腳踝的河底水草,毒蛇般冰冷滑膩,此時唯有疼痛方能轉開心神,倒令他盼著這已如刀割般的痛楚更烈一些。
周乾手下本就沒有準頭,心中慌亂間更不知都打在了哪裡,只見趙慎素色中衣上漸漸洇出殷紅血跡。周乾跟著趙慎數年,將軍急躁時雖也罵他,相待卻如兄長般關照坦誠;此時他眼看著那血色竟如活物一般,只順著那布料經緯紋路緩緩暈開,已覺再下不了手,忍不住喚道:“將軍……”
趙慎只覺疼痛愈烈,連麻質中衣剮蹭著肌膚亦覺難忍,陣陣細汗從頭臉到脊背涔涔而下。他本才退熱,周身尚痠軟無力,盛汗之下,更覺眼昏耳鳴。這一時再聽周乾聲調抖抖索索,只覺煩亂,強自立著腰背,攢著氣力道:“你掉魂了,傻待著做什麼。”他本一直默然,這突然發作把周乾驚了一跳,手中下意識一抖,那一記正稍在趙慎腰間。腰胯處皮肉皆薄,鐵棍擊在骨上刺痛鑽心,向下劃過時更剮破了中衣,掀起一大塊油皮,鮮血一時便湧了出來。趙慎被著一記劇痛驟激得眼前發黑,一聲呻吟卻被硬嚥回喉中。只覺有熱氣在胸中猛力擊撞,半身向前傾去,意識忽而一陣恍惚。
周乾也不知自己是打在了哪裡,竟見鮮血如注湧出,慌忙叫道:“將……將軍?”那撥火棍也噹的落在地上。
謝讓本側首在一旁,突然聽得周乾這一句話到尾音處,音調都已變了,不由轉頭。乍一眼便看見這一片鮮紅刺目,忙跨步過來。抬眼卻見陸攸之正立在他面前,垂首一揖,低聲道:“主簿,此事該如何了斷,我心中已然明瞭。”
陸攸之面色蒼白而竟似透明,如日光下的蟬翼,這話音輕到只他兩人間可聞。謝讓本惱怒於他,正欲開口駁斥,卻瞥見燈光之下,那異常從容的神色如大戰前磨鋒拭甲的死士。
謝讓心中震動,平復著喘息,許久方道:“我如何能信你?”
陸攸之淡淡一笑,方才一刻,他已將這事全想得通透。此刻心中再無糾結,只道,“千金一諾,不食其言。”
趙慎似是渾渾噩噩了許久,直到耳邊聽見周乾的哭腔,不知何時已是伏在地上,半側腰上仍似被炮烙一般。他聽見周乾抽噎著道:“將軍,你疼便出聲……”,卻只是搖頭。他此刻已並非刻意忍耐,只是雖然極痛,卻好似連叫疼的力氣也沒了。緩和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