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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陽國獄的天井裡,韓非看見了如雪飄落的柳絮。
初進這座秦國唯一的大獄,韓非很是漠然。對於自己入秦的結局,韓非是很清楚的。存韓之心既不能改,又能期望秦國如何對待自己?
在離群索居的刀簡耕耘中,韓非透過歷史的重重煙霧審視了古今興亡,也審視了眼下的戰國大勢,尤其縝密地審視了秦國。韓非最終的結論是:天下必一於秦,六國必亡於己。對於秦國,韓非從精讀《商君書》開始,深入透徹地剖析了秦國的變法歷史,最終驚訝地發現:秦國的變法實際上整整持續了六代君王一百餘年,而絕不僅僅是商鞅變法,山東六國遠觀皮毛,目光短淺。
如此百餘年的成功變法,天下何又怎麼能不被秦國一統?
大爭之世,以六國一盤散沙之勢來抗秦國的泰山壓頂,哪裡會不被滅?求變圖存,此戰國的大道。六國不求變而一味圖存,哪裡不會消亡?
正是如此,韓非對六國是絕望的。
身為躬行實踐的新法家,韓非實現法治大道的期望在秦國。但是,韓非是王族公子,無法像布衣之士那樣灑脫地選擇邦國,大展抱負。
韓非唯一能做的,便是將自己的心血之作贈送給秦王。他相信,只有以秦國的實力、法治根基以及秦王嬴政的才具,才能真正地將《韓非子》的法家理念實施於天下。
可是,韓非自己卻只能做個旁觀者。不!甚至只能做個反對者,站在自己深感齷齪的韓國社稷根基上對抗法行天下的大道。
身為王族子孫,他不能脫離族群社稷的覆滅命運而一己獨存,那叫苟且,那叫偷生。既然上天註定地要撕裂自己,韓非也只有坦然面對了。
韓非清楚地知道,韓王要自己做的事是與自己的心志學說背道而馳的。韓非也清楚地知道,秦王有求於自己的,是天下大義,是行法大道,是自己做夢都在渴求的法治功業。
可是,自己卻只能站在最齷齪的一足之地,做自己最不願意做的事。這便是命——每個人都降生在一定的人群框架裡,底層框架貧窮蕭疏卻極富彈性,可以任你自由伸展;上層框架富麗堂皇卻生硬冰冷,註定你終生都得優遊在這個金銅框架裡而無法體驗底層布衣的人生奮發。
韓非的平靜麻木,被不期然的一件小事打破了。
他發現隔壁牢房裡有雙眼睛盯著自己,原本他不是十分在意,沒想到對方一直沒有移開,刺得他很不舒服,他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隔壁牢房裡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三個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女孩。
燕丹看見一個生面孔被抓了進來,他一聲不吭的觀察了很久,他才回過頭來看向自己,於是拱手一禮,開口問道:“獄友燕丹,請教公子是哪裡人,因何入獄?”
“韓國,韓非。”韓非淡淡的笑道。
“什麼!”燕丹驚愕的問道:“你是寫出法家著作《韓非子》的韓非?”
“如果沒有第二個人叫韓非,那就是我。”韓非苦笑道。
“想不到秦王嬴政會把韓子這樣的大才下獄?”燕丹瞅了眼韓非,想到兩人同樣的命運,唏噓不已。
“沒什麼可驚訝的,你這個燕國王子不也在這裡嘛。”韓非此時對一切都不感興趣。
“燕國王子?”燕丹不屑地笑了笑,“身份再尊貴又如何,不一樣深陷牢獄?”
“是嗎?看來我們同病相憐,不如坐下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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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蒼龍七宿
readx; 冷幽深邃的雲陽監獄宛若張開血盆大口的吃人巨獸,散發著噬人的寒意。李斯毫不在意,從容的徑直來到關押韓非的牢房外。
牢房的環境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