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然而廣陵府的時局卻並不像人們的日常生活那樣平靜無波。將近四月中,京中傳來訊息,當初到廣陵府的那位巡鹽御史,因為“辦事不力”而被撤職抄家,起因是當日他在巡鹽時所有收受的賄賂,竟一兩銀子都不差,被人造了冊子,捅到都察院去。立時有人覺得不對,當初人人都沒當回事的御史巡鹽,原來竟是一場陰謀,有人挖了坑等著人往下跳呢。
跟著發生的事情,令所有熟悉時局的人都非常吃驚。四月末,兩淮鹽運使洪鎮應詔回京述職,得了個正四品的禮部閒職,明升實降。
朝中之人此時再無懷疑,曉得當今聖上已是決意要查廣陵府的鹽政,一時便有人重提廢止鹽業“引窩制”,稱此制唯令廣陵府的富商巨賈,賺盡天下之利,而黎民百姓則唯見其害。
五月初,洪鎮被下了獄,聖旨下令徹查廣陵府三年之間的鹽稅。廣陵府無論是官是商,一時人人自危。做官的,自然是怕被拿到受賄徇私的痛處,而鹽商們,更怕的是,手中的“鹽引”、“引窩”,成了廢紙一張,那可是傷及根本的大禍。
在時局紛亂之際,廣陵府最先站出來的,是兩淮鹽業總商黃韜。他先是上書,為老友與姻親說話,力證洪氏不曾私支或者貪汙鹽稅。有人勸他不要相幫洪鎮,但是黃韜卻公開說,當初的姻緣乃是御賜,他無論如何都是姻親,別人固然可以袖手旁觀,然而他若是袖手,也未免太不把皇上當年的賜婚給放在眼裡了。就因為這話。不少人認為黃韜義氣,同時都察院的官員也都心中有數——老狐狸黃韜實是在說,將洪黃兩家綁一塊兒的,乃是皇上自己,不是我們黃家選的,你們千萬不要弄錯了。
跟著黃韜便放出話來,請前來廣陵府監察的官員隨時抄撿他黃家的賬目。
前來監察的官員便首先去“抄撿”了黃家。險些驚擾了黃家的女眷。那時候,距離黃宛如自水路發嫁,僅僅不到二十日。然而監察的結果,竟是發現黃家產業,已經全部與“鹽”無涉,換句話說,不僅黃韜乾乾淨淨,連黃韜的直系親屬也乾乾淨淨,黃家偌大的一份家業。與黃韜任鹽業總商,竟然絲毫關係也沒有。
聞說這個結論,黃韜便上書,自辯十年辛苦,只為皇上效忠。他做鹽業總商,連俸祿都沒有。因此黃家差不多這幾年來,都是靠著早年積攢下的產業,維持一家的生計。
其實這話說出來誰信啊。黃家耗費不下萬金,修了這樣大一座園子,還曾接過駕,那銀子使的跟流水似的。若說黃韜不曾從鹽業總商這個頭銜上得利,明眼人都覺得絕無可能。
然而黃韜憑著一張他出任兩淮鹽業總商的任命書,將這些非議都給堵了回去。兩淮鹽業總商,向來是遴選家中資本雄厚的鹽商擔任。歷來兩淮鹽商,如果家資不下百萬之巨,是輪不上這個位置的。眼下黃家全部家資經過點算,只得不到六十萬兩。古人沒有給園子估價這一說。其實黃家的園子就至少能值上五六十萬兩,只是這些沒有人想到要往上頭去算——
黃韜,好似真的乾乾淨淨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當然,黃家也不是全無瑕疵,只是出問題的都是黃家下人,與黃家主子無涉。
好多人聽說黃家“透過”了都察院的考驗之後,都是舒了一口氣。廣陵鹽商們彈冠相慶,還有親上黃家來道賀的,黃韜為避嫌乾脆閉門謝客,心中暗罵這些人難道就不曉得“謹慎”為何物麼。
豈料又過了幾日,情況急轉直下,先是廣陵城中,都察院的官員拿住了兩三名鹽商行重賄的把柄,而京中那頭,洪鎮的罪名很快下來,卻是“失察”與“索賄”。
事情到此,其實還勉強算可控,洪鎮的罪判可輕可重,輕則對他將來的仕途有礙,重則可能會有牢獄之災。而兩淮鹽政,則仍然去向未卜。
正在廣陵府鹽商為了時局而惴惴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