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差點哭了出來,跟了管仲幾十年,他還不知道,管仲是個極端的利益主義者,一生只講利益,不講交情,哪怕他服務了幾十年的國君,只要對他的言語有一點質疑,他立刻假死脫身,看著舊日主公餓死宮中,屍體腐爛六十七天不得發喪,哪怕是跟他有幾十年過命交情的鮑叔牙,他還不是說捨棄就捨棄了,一點猶豫都沒有。
管仲的朋友百年前都死絕了,現在來的這個絕對是個討債的。
這世上或許只有晏嬰才會不計一切的站在管仲身邊。
明知道管仲的冷血無情,晏嬰還是願意為他而死,只因為晏嬰忘不了自己少年流落街頭與野狗爭食失敗後被管仲抱回家中的一幕,忘不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晏嬰很想第二次被管仲抱回家,哪怕抱著的是自己的屍體,他也願意。
“既然如此,就讓嬰為恩師分憂,先會會這位高人吧。”晏嬰從腰間解下一根烏黑的軟鞭,便欲下山。
晏嬰對管仲的模仿是全方位的,管仲優雅冷漠的氣質被五短身材的晏嬰模仿的滑稽可笑,是滿朝大臣的話柄所在。
可是晏嬰卻不在意,仍然模仿著管仲的一點一滴,他的冷漠,他的睿智,他的優雅,每一天晏嬰都覺得自己離師傅又近了一步。
手裡的這根軟鞭是晏嬰傾齊國之力打造出五十艘可乘百人的大海船,集齊四千餘精銳士卒,在東海中的一個荒島上獵殺一條烏蛟,取其筋製成,也做成三丈長一條,渾然不管以自己的矮小體型能不能施展的開。
“嬰無需多言,此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盜蹠魔功大成,披靡天下,正要拿我開刀做試金石,正是管某之幸,豈能讓你搶了先。”管仲阻止道。
“嬰可在此觀戰,此等戰事,對爾修為大有裨益,若我戰死,他日若是有一個叫做王詡有事的去找你,可斟酌著幫一把,他是你師弟,是天機派下一任掌門,不要失了禮數,讓我黃泉路上,為此事難堪。”管仲生性涼薄,就連自己的後事也託付的很輕鬆。
知道事情無可挽回,晏嬰只得點頭應是,心裡絕對沒有因為恩師瞞著自己另外收了傳人而感到沮喪,反而為天機派後繼有人而高興,管仲就是這樣的人,並不是說他不信任你,而是他對再信任的人也保留著一份戒心,不該知道的絕不讓你知道。
“為師去了。”管仲說完,直接從百丈高崖飛身而下,身體如同一隻傲視蒼穹的雄鷹,兩袖飛舞,盤旋悠遊,以一個螺旋而下的軌跡往低處落去。
站在崖下一塊廣袤的開闊地上,管仲看了看遠方已經接近百里之內的蚩尤旗,火紅的霞光照徹西方天宇,一時間把東方初升的朝陽也比了下去。
管仲默默的從腰間解下赭鞭,也不見什麼動作,頭頂之上烏雲密佈,層層疊疊的堆積起來。
閃電在天空中互相傳遞,如同一根根銀鎖鏈把雲層串聯起來,每穿過一道雲層閃電就更顯粗大一分,積蓄著每一團烏雲的力量。
下一刻,管仲奮力把鞭稍往天空揮去,彷彿能無限延長的鞭身直插雲霄,化作貫通著天與地的橋樑。
一道金光自雲層中射出,沿著赤紅色的鞭身蜿蜒而下,所過之處鞭身如同鍍金一般閃閃發亮,最後進入管仲的身體之中。
管仲身上的袍袖無風自動,翻飛鼓動起來,一雙金色的眸子凝視著遠方一路肆虐而來蚩尤旗。
晏嬰趴在崖頂看著這一切,對天道之威敬畏莫名,造化何其偉大,能衍生出老聃,恩師,盜蹠這樣的人物。
生平能見此等人物,是晏嬰之幸。
瀰漫六合的赤色雲霞終於先一步與管仲頭頂的遮天烏雲對撞在一起,
沒有任何聲音,數百里大地卻齊齊一震,趴在崖頂的晏嬰只覺得胸口發悶,差點就要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