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自飲自酌,杯中最後一捧清酒,翻入掌心,然後覆手,酒水沿著指縫悉數落下,玉串般滴入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中,漪瀾翻卷成陣,黃葉蕭蕭蕩遠。
“李兄,你不快樂。”姬君漓淡淡道。
李白覆手的動作僵直了片刻。
他拉下眼瞼,將白衣長袖捲入懷間,“姬公子何出此言?”
賀知章亦覺得李白不甚歡喜,不過,他始終沒問,最先問出來的,還是姬君漓。
恐怕賀知章心底裡覺得這都是李白的抉擇,是以不忍譏諷他自作自受。而姬君漓他素來牽絆無多,問出口的東西也比常人隨意一些。
“李兄的胸襟氣魄,安以‘貴妃研墨、力士脫靴’為榮?李兄昔日宏圖之志,豈是作折了翼的大鵬困於天子旁側任由詩詞調遣?”
李白驚愕,眼眸裡閃爍兩點異樣,終歸淹沒在他漫不經心的笑容之中,這笑容,姬君漓能感覺到幾分愁緒,而李白掩飾得幾乎密不透風,他執酒杯不禁語:“姬公子慧眼,我是瞞不過了。”
面對著李白誠意遞來的酒水,任何人只怕都不會拒絕。他把酒盞捏入手心,淡淡地撇過頭去,一手劃開,玄青光影如刀光飛出,三丈外的一隻枯荷自也下七寸應聲而斷,脆響傳來,湖水之中也映盡了李白錯愕的目光。
這根本不是一般習武之人練就的武功!
“姬公子,你是……”
難得能令李白驚訝愕然至此。
姬君漓勾唇含笑,“李兄,這殘荷,可還算美?”
碧波盪漾,秋泓泛褶,幾經翻折的黃葉稀疏飄落,隨風水渡遠。落日餘霞斑斕的碎吻撫落在水面,盛唐的詩篇宛如在此刻燃盡了光暉。凋殘、零落,這般盛世的飄萍,即將委地。
惹人嘆惋。
李白能說什麼?
“可算極美。”
“白鹿青崖,豈不更美?”姬君漓是在提點。
殘荷終歸要枯槁,終歸只在一池水中,天性奔放愛自由的浪漫主義偉大詩人,應一如莊子,願效仿曳尾塗中的烏龜,若被供奉起來,那倒真是埋沒一世才名。
說實話,李白實已厭倦了寫著那些“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靡靡之詩。如今姬君漓輕飄飄一語,卻真個人當頭一棒,醍醐灌頂不外如是。
“白鹿青崖……”李白細一琢磨,神思認真,盯了姬君漓兩眼,啞著聲音激動得語不成調,“且放白鹿青崖間!姬公子,當是白之知己!”
李白激動萬分,託著酒盞便要與姬君漓共飲。
姬君漓怎可推辭?他順勢就喝了幾口,熱辣的燒刀子嗆得人涕泗橫流,姬君漓狼狽尷尬以袖掩面,今日之行,純是率性而至。姬君漓的酒量比之李白本是大大的不如,只不過之前一起喝酒的時候,自己偷偷攜帶了些解酒用的藥粉,摻在酒水裡神不知鬼不覺罷了。但那畢竟不是真的酒量變大了,現在連喝幾口,一時喝得冒失,竟然現了原形。
他覺得今日出門沒看黃曆簡直就是個不能原諒的錯誤。
倒是李白愕了愕,想到姬君漓方才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能令幾丈遠外的殘荷折腰,心中驚歎敬服,委婉說道:“姬公子的酒量亦令白歎服。”
他是在委婉地說他的酒量時高時低、恐怕有詐吧?
也是,對月劍嚴格算起來也是他詐來的。
姬君漓訕訕以袖掩面,生平第一次有種無所適從的窘迫感,縱便是表白時被樂湮輕易抓包也沒讓他這般無奈過。
苦笑兩聲,他用絲絹擦拭了嘴唇,拱手作揖:“李兄見笑。”
李白指著那一池清水衰荷,驚奇問道:“姬公子方才以指斷荷的功夫,實在匪夷所思,白至今摸不透,敢問姬公子如何做到的?”
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