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的事。照這樣一天到晚吵架,到他們家裡來做客的人實在是很難處置自己的。顧太太便想著,鴻才剛才雖然是對她很表示歡迎,可是親戚向來是〃遠香近臭〃,住長了恐怕又是一回事了。這樣看起來,還是住到兒子那兒去吧,雖然他們弄了個丈母孃在那裡,大家面和心不和的,非常討厭,但是無論如何,自己住在那邊是名正言順的,到底心裡還痛快些。
於是顧太太就決定了,等她病一好就回到偉民那裡去。偏偏她這病老不見好,一連躺了一個多禮拜。曼楨這裡是沒有一天不鬧口舌的,顧太太也不敢夾在裡面勸解,只好裝作不聞不問。要想在背後勸勸曼楨,但是她雖然是一肚子的媽媽經與馭夫術,在曼楨面前卻感覺到很難進言。她自己也知道,曼楨現在對她的感情也有限,剩下的只是一點責任心罷了。
顧太太的病算是好了,已經能夠起來走動,但是胃口一直不大好,身上老是啾啾唧唧的
不大舒服,曼楨說應當找個醫生去驗驗。顧太太先不肯,說為這麼點事不值得去找醫生,後來聽曼楨說有個魏醫生,鴻才跟他很熟的,顧太太覺得熟識的醫生總比較可靠,看得也仔細些,那天下午就由曼楨陪著她一同去了。這魏醫生的診所設在一個大廈裡,門口停著好些三輪車,許多三輪車伕在那裡閒站著,曼楨一眼看見她自己家裡的車伕春元也站在那裡,他看見曼楨卻彷佛怔了一怔,沒有立刻和她打招呼。曼楨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他或者是背地裡在外面載客賺外快,把一個不相干的人踏到這裡來了,所以他自己心虛。她當時也沒有理會,自和她母親走進門去,乘電梯上樓。
魏醫生這裡生意很好,候診室裡坐滿了人。曼楨掛了號之後,替她母親找了一個位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她自己就在視窗站著。對面一張沙發上倒是隻坐著兩個人,一個男子和一個小女孩,沙發上還有很多的空餘,但是按照一般的習慣,一個女子還是不會跑去坐在他們中間的。那小姑娘約有十一二歲模樣,長長的臉蛋,黃白皮色,似乎身體很孱弱,她坐在那裡十分無聊,把一個男子的呢帽抱在胸前緩緩的旋轉著,卻露出一種溫柔的神氣。想必總是她父親的帽子。坐在她旁邊看報的那個人總是她父親了。曼楨不由得向他們多看了兩眼,覺得這一個畫面很有一種家庭意味。
那看報的人被報紙遮著,只看見他的袍褲和鞋襪,彷佛都很眼熟。曼楨不覺呆了一呆。鴻才早上就是穿著這套衣裳出去的。──他到這兒來是看病還是找魏醫生有什麼事情?可能是帶這小孩來看病。難道是他自己的小孩?怪不得剛才在大門口碰見春元,春元看見她好象見了鬼似的。她和她母親走進來的時候,鴻才一定已經看見她們了,所以一直捧著張報紙不放手,不敢露面。曼楨倒也不想當場戳穿他。當著這許多人鬧上那麼一出,算什麼呢,而且又有她母親在場,她很不願意叫她母親夾在裡面,更添上許多麻煩。
從這大廈的視窗望下去,可以望得很遠,曼楨便指點著說道:〃媽,你來看,喏,那就是我們從前住的地方,就是那教堂的尖頂背後。看見吧?〃顧太太站到她旁邊來,一同憑窗俯眺,曼楨口裡說著話,眼梢裡好象看見那看報的男子已經立起身來要往外走。她猛一回頭,那人急忙背過身去,反剪著手望著壁上掛的醫生證書。分明是鴻才的背影。
鴻才只管昂著頭望著那配了鏡框的醫生證書,那鏡框的玻璃暗沉沉的,倒是正映出了視窗兩個人的動態。曼楨又別過身去了,和顧太太一同伏在視窗,眺望著下面的街道。鴻才在鏡框裡看見了,連忙拔腿就走。誰知正在這時候,顧太太卻又掉過身來,把眼睛閉了一閉,笑道:〃呦,看著這底下簡直頭暈!〃她離開了視窗,依舊在她原來的座位上坐下,正好看見鴻才的背影匆匆的往外走,但是也並沒有加以注意。倒是那小女孩喊了起來道:〃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