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照順序把它放在最下面。他有股想再寫下去的衝動,實在很想繼續提筆,在一旁的妻子殷履安卻已然笑著說:你這篇文字不成為序文了!一篇《古史辨》的《自序》,如何海闊天空,說得這樣地遠?
顧頡剛想想也笑了。《古史辨》第一冊早在1925年9月就已付印,“萬事皆備,只欠東風”,就只差作為編者自己的一篇序言。為了讓書早日出版,從1926年1月12日起,他開始動手寫這篇《自序》,前後三個月,不知增補修改了多少次,洋洋灑灑,近七萬字,堪稱平生所寫篇幅最長的文章。述說所及,不僅是“古史辨”運動的來龍去脈,連自己的童年往事都坦白地說了出來,連自己青年時分怎麼熱心於社會黨的黨務也寫了進去,實在和《古史辨》扯不上關係。不過,想想自己平常讀書的時候,也最愛看作者帶有傳記性色彩的序、跋,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當然得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告訴讀這部書的讀者才是。只是,顧頡剛反省了一下,覺得近來這種下筆不能自休的“毛病”,還是得改改才好,終於還是抑制住想再寫下去的衝動。
他站起身來,看看四周的藏書,卻又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才有真正的空閒,好好研究一下這些書呢!又想到最近老是領不到薪水,想再買些書,想同去年調查妙峰山廟會一樣,再到山海關探尋孟姜女的遺蹟都不太可能,心裡更不好受了。又想起前些時候,魯迅他們跑到國務院索薪,還鬧了個亂子,心裡越發難過。
經濟困窘如此,偏偏軍閥混戰,似無止時,北京竟為戰場,長日處於恐怖的空氣之中,上午看飛機投彈,晚上則飽聽炮聲。每天飛機一來的時候,大家只覺得死神就在自己頭上,老是盤旋不去。自己與家人的生活,已經給飛機、炸彈騷擾得幾無安寧,從天而降的炮彈,落點離自己住處最近者,竟不到百步之遙(《顧頡剛日記》,1926年4月3日),驚恐之餘,連移動水缸蓋和開闔門戶的聲音,也變成了彈聲、炮聲的幻覺。生活不安定如此,如何是好?
雖然,就在這樣危險、緊張與困窮兼而有之的氣氛裡,相關的活動都停止了,更沒有人來催稿子,顧頡剛居然得到難得的空閒,可以從容不迫地為《古史辨》第一冊寫這篇《自序》。現在既已寫畢,看來《古史辨》確實可以出書了。只是,轉念一想,書出來了,會不會累得靠大夥兒的基金才成立得起來的樸社虧了本?越想越多,顧頡剛開始有些煩悶了。
二
1925年4月30日早上6點,顧頡剛便起床了,為的是準備調查參觀北京城西北八十里遠的妙峰山廟會的活動情況。8點1刻,約定同行的容肇祖、容庚、孫伏園還有莊嚴都來了,一行人遂一齊出發。事隔多年,容肇祖回憶起這趟旅程,依復記憶如新。容肇祖說,參加這趟調查活動的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偏偏就數顧頡剛最是遊興勃勃,走得比誰都快。在進香的隊伍裡,他忽焉在前,忽而在後,忙個不停。他一下子抄錄沿途的進香碑記全文,一下子又同進香者談話、照相,進香者沿途叩拜的情態,顧頡剛也不願輕易放過,為的只是詳細記錄民間風俗信仰(容肇祖:《回憶顧頡剛先生》,第21頁)。顧頡剛說自己“素甚害羞”的人,這回會如此活躍,“敢冒眾人之疑詫,則由於數年中渴望之逼迫也”。當然,顧頡剛也付出了“左足曲筋”的“代價”,夜裡休息的時候,不論用了多少“燒酒”擦腳,始終都好不了。5月2日是調查活動的最後一天,腳疼未愈,“步履極艱難”的顧頡剛,只好坐轎子繼續這趟活動了。
第五章 顧頡剛離開北京(2)
顧頡剛一直對這樣的調查活動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