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緊張導致產生如此恐怖幻覺。一定是這樣的。
奇怪,摔倒在青石板上,為什麼不覺得痛呢?
不去理會眼前的幻象,我低頭檢視。
白色儒衫下襬撩起掖在汗巾裡,灰色裡絝褲腳沾有血漬。
誰的血?
輕輕轉動頸骨,我甚至能聽見關節間“咔咔”作響。
身後,是一片忙碌景象,似是事故現場。彷彿發生大地震,又或者火車出軌?有無數救援人員,在來回奔跑搜救。
而我的上半身,正跌落在大堆救援物資間。
急救包、氧氣幫浦、繩索……
全數是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才能看見的東西。
這是不是一場錯亂無比的夢?
被釘在錫杖上,生命漸漸隨血液流失,似一個精緻的死亡玩偶;繁忙混亂的事故現場,來來往往,對我視而不見的救援人員。
這一切,只是一場繚亂詭異的夢罷?
我仰起頭,夜空中,仍是一輪赤月,一線月光籠罩著舍利塔,塔尖折射出一縷神秘的淡淡白光。
我的上半身,沐在其中。
“王爺!”鬼一巨大的呼喊聲,打碎我的迷思。
“阿彌陀佛。”洪亮莊嚴的佛號,同時宣響。
我將視線落回淵見身上。
掌下是急救包尼龍質料的真實手感。
面前,是淵見蒼白的容顏;身後,是我應歸去的時空,只需要一個後滾翻,就可以全身都沐浴在白色光芒中,回到屬於我的世界裡去。
周圍的一切聲音,在我意識到過去與未來,在我身上交疊時,彷彿都消失了。
靜寂的,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被心臟擠壓運送到血管的聲響。
“……儺……”淵見輕輕呼喚我的名字,似是人世間惟一亦是最後的呢喃,帶著血液衝湧上喉頭的汩汩聲。
“……儺……”紅色妖異的血液,自他唇邊,緩緩地流淌下來。即使如此,他仍勾著一抹釋然的徐淡微笑。
他向我伸出手,只差一點,就可以觸碰到沐在白光中的我。
卻,就這樣懸在白光邊緣。
他幽魅冷肆的眼神退去,染上淡而又淡的感傷。薄唇已血色全無,輕輕抿著,一語不發。
他就這樣靜靜凝視著我。
儺,莫負我。儺,莫負我……
他向我微笑。
我多麼想帶你走呵,儺……
他眼中溫柔的光亮,漸漸渙散,終至黯淡消失。
他的手,驀地垂了下去,人往前栽倒。
我看著錫杖的尖柄,一點一點,由他的胸口脫出。
而他,就,倒在我的腳邊。
“阿彌陀佛。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回頭才是岸,去去莫遲疑。”一管潤雅如玉,溫朗儒淡的男聲,吟誦佛偈,悠悠響起。將我墮落在異度空間裡的心神,拉回到現實中來。
“師傅!”我幾乎想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放聲大哭一通。
可惜腿軟不已,一時竟動彈不得。
“阿彌陀佛。一世三十載,再世不知年。生滅存一線,惟觀汝去留。”感業寺的老方丈也出現在塔林中央,腳邊癱軟著兩個黑衣人。而執杖行兇的黑衣人,不知何時也被制伏,倒在一旁。
“王爺!”鬼一衝到淵見身邊跪下,捧起他的頭。“王爺!”
“儺,此去乃汝唯一機會。之後,終汝餘生,亦不可逢也。”優羅難白衣勝雪,負手而立,黑髮隨風,深邃幽廣如宇宙的眼,靜靜注視我。清朗澄澈,無波無瀾,慈悲無情。
“夫人,求你救王爺!”鬼一放平淵見,向我叩首。
歸去,還是胡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