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說,麗姐今天離職,剛剛出門去人事部那邊辦理離職手續,就是因為她要走,所以才招我進來補缺。
我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像有人在我鼻子裡塞了一把沙子,呼吸不得,又像有人在我胸膛裡塞滿了草,堵到不行。
在X寶,一旦辦完離職手續,就不再是公司員工,人事就會毫不留情地通知保安來帶著離職人員回宿舍去收拾東西走人,一分鐘也不會讓你多留。
我出了辦公室就開始一路小跑,車間距離行政大樓大約有四百米,是一條綠化走廊,走完這條走廊,就是行政樓的大門,那大門裝修得氣勢恢弘,但有點給人像天羅地網的感覺,或者說是血盆大口。
一拐過牆角的針葉樹,我就看到田麗窈窕的身影在向著那個血盆大口踽踽獨行,像一隻自投羅網的畫眉。
我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場景,郊區的外公常常在院壩裡支起一個籮筐,撒下兩把小米,引誘樹上嘰喳亂叫的鳥雀來吃,然後偷偷一拉繩子,籮筐蓋下,小東西們在籮筐裡左衝右突。
我叫了一聲,田麗!
田麗的腳步似乎緩了一下,或許沒有,也可能是我眼花,但她肯定聽到了我的叫聲,而且分辯出是我的聲音,因為她雖然頭也不回,但腳步卻加快了。
我用百米衝剌的速度在她距行政大樓的虎口還有二百米的時候攔住了她,氣喘如牛地站在她面前。
她臉上泛起一絲尷尬的笑容,蘇陽,是你呀。
我有點上氣不拉下氣,你,呼,呼,幹嘛,呼,呼,辭工?
她說,我有點……想媽媽了……回家。
扯謊,我說,你不是剛回過家嗎?才兩個多月,回什麼家?
她說,就是想回家。
我說,為什麼?
她說,想媽媽了呀。
我說,你扯謊。
她說,沒有。
我說,有。
她說,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我說,有有有有有有有有。
她說,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我說,我們有必要這樣繞口令嗎?
她說,有。
我說,有嗎?
這次輪到她不停地說,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
她閉著眼睛拼命說有,一直說到聽不到我爭辯的聲音時才睜開眼,眼一睜,淚就已如決堤的水,順著臉頰匯到下巴一滴滴落到衣襟上。
我不知所措,你怎麼了?
她說,你還沒有買糖給我吃。
我茫然一片,這是她哭的原因嗎?
她鼻子裡開始有抽泣聲出來,她很漂亮,菲菲說她更善良,你們倆在一起的樣子真的看起來很般配。
她說,我想放自己一條生路,可是不管我多麼堅定的說服了自己,第二天一看到你就又會迷失,我真的喜歡你,但我沒有辦法放開,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啊?所以我要走,所以我要走,所以我才要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她哭著無力地蹲在地上,最後幾句幾乎泣不成聲,半個身子都陷在路邊的花草叢裡,柔弱如一朵霜打過後的玫瑰。
我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伸手去拉她起來,她的手像冰一樣剌骨,透過血液傳到我的心裡,我的心忍不住一陣收縮,她忽然緊緊地抱住我,全身因用力而顫抖,或許是因無法控制的激動而顫抖,淚水浸在我的臉上,像我自己流淚的感覺,在那一刻,我恍惚間有一種擁抱秋桐的感覺,想飛,卻又沉重得不能飛起。
遠處有園丁揮著大剪沿著綠化走廊咔嚓咔嚓地一路修剪過來,一路張望。
田麗鬆開胳膊,一雙小手拉著我的衣角,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