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帝的手,瘦可見骨,上頭爆起一根根清晰的青筋。原本高大的他,因為病弱,如今已生生地矮了元闕一個頭。
一把扶過去,觸手,滿身是骨。
元闕心中一酸,頓時黯然。
密帝是特別勤政的皇帝,即便是中年之後疾病纏身,他也堅持親政,從不放手給內閣重臣。也是這兩年,才將手中那些繁瑣的朝務緩緩地移了一部分給太子。
饒是如此,他還時時聽取太子匯報,命元闕和郎英暗中相助。
南密累經七世帝王,本已有衰敗之相,在現任密帝手中,重新崛起。平定北疆,振興經濟,興修水利,開放海禁,眼見著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密帝卻要望不見這盛世了。
「元闕,朕與你說個秘密。」密帝緩緩地走著,也緩緩地說著。
「臣,洗耳恭聽。」元闕扶著他,手上暗暗使著力。
二人就這樣在偌大的書房裡踱著走,像是君臣間某種特殊的儀式,平等、相攜、坦承。
「先帝爺手裡,南密岌岌可危,眼看著就要滅於北幽國鐵騎之下。在南密的史書裡,是南密與斯蘭國聯手抗擊,爭取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南密修生養息數年,重新崛起。可事實上……」
密帝似有些激動,扶得元闕的胳膊喘了起來。
「……事實上,先帝爺御駕親徵,被俘了……」
元闕扶著密帝的手,明顯微顫了一下,但他還是穩住了,低聲道:「先帝爺能屈能伸,亦是大丈夫。」
這話倒也不假。密帝點點頭:「斯蘭國軍隊攻下北幽城池時,意外收容了逃脫的先帝爺。當時若斯蘭國君心狠些,挾持了先帝爺,那咱們南密,早就沒了。」
元闕再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雖然被夫人反覆薰陶,但他臉皮終究還是沒有夫人厚,馬屁不能做到召之即來、來之即戰、戰之即勝。
密帝又道:「劉容的生母,當時是斯蘭國公主。她愛上了先帝,不僅說服斯蘭國以極為光彩的場面送回了先帝,而且事後還以和親的名義,嫁到了南密。
「先帝臨終前,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劉容與她母妃。要朕好好對待她們母女。故此斯蘭國公主病逝後,朕沒有將她陪嫁的三個州據為己有,而是封給了劉容,讓她享有斯蘭國傳位公主之尊。
「朕萬萬沒想到,這竟是給了她奢念。她享有南密國與斯蘭國兩國公主之尊,猶不滿足……果然是……天子不配有感情啊!」
元闕心中極為震驚。
原來在密帝心中,還隱藏著這麼一段往事。
甚至,他突然意識到劉容的慾望從何而來。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她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擁有什麼。
只是劉容沒有想過,若沒有她母妃的南嫁,也根本就不可能有她。
「皇上的信任,臣感恩不盡。只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皇上好好調理身子,將此事將於太子和臣辦理,定不辜負皇上期望。」
密帝卻搖搖手:「人老了,心也軟了。朕還要去見先帝呢,不想被先帝責怪。跟太子說,不要大動干戈,將她囚禁了吧。」
踱了幾步,又嘆道:「朕在世,就要信守對先帝的承諾。」
這是交待後事的意思啊。
他也是知道,劉容一旦有了謀逆的心,必然就留不得。只是想等他過世之後,再讓太子處置劉容。
元闕也只得低聲道:「臣領旨。」
密帝拍了拍元闕的手背:「聽說你夫人很出挑。朕為你高興。你戎馬多年,為南密出生入死,很該過些舒心日子。」
「那也是皇上賜婚之福。」
密帝笑了:「別瞞朕了,你府裡的夫人可不是朕賜的,是奪舍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