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術的圈域,名為韜略,實為政治實用主義。這種政治實用主義的一大特徵,就是用小人的手段來對付政敵,用小人的手段來對付小人。這樣做初看頗有實效,其實後果嚴重。政敵未必是小人,利用小人對付政敵,在某種意義上是利用小人來撲滅政治觀點不同的君子,在整體文明構建上是一大損失。利用小人來對付小人,使被利用的那撥小人處於合法和被弘揚的地位,一旦成功,小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邏輯將邀功論賞、發揚光大。中國歷史上許多英明君主、賢達臣將往往在此處失誤,他們獲得了具體的勝利,但勝利果實上充滿了小人灌注的毒汁。他們只問果實屬於誰而不計果實的性質,因此,無數次即便是好人的成功也未必能構成一種正當的文明積累。
小人是不可多加利用的。雷君曜的《繪圖騙術奇談》中記述了不止一人先被小人利用,後來發覺後認為有利可圖,將錯就錯地倒過來利用小人的事例,結果總是小人逃之夭夭,企圖利用小人的人成了最狼狽的民間笑柄。我覺得這些故事帶有寓言性質,任何歷史力量若要利用小人成事,最終自己必將以一種小人化的醜陋形態被歷史和人類所奚落。
第五,靈魂上的對應。有不少人,就整體而言不能算是小人,但在特定的情勢和境遇下,靈魂深處也悄然滲透出一點小人情緒,這就與小人們的作為對應起來了,成為小人鬧事的幫手和起鬨者。謠言和謊言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市場?按照正常的理性判斷,大多數謠言是很容易識破的,但居然會被智力並不太低的人大規模傳播,原因只能說是傳播者對謠言有一種潛在需要。只要想一想歷來被謠言攻擊的人大多數是那些有理由被別人暗暗嫉妒、卻沒有理由被公開詆譭的人物,我們就可明白其中奧秘了。謠言為傳播、信謠者而設,按接受美學的觀點,謠言的生命紮根於傳謠、信謠者的心底。如果沒有這個根,一切謠言便如小兒夢囈、腐叟胡謅,會有什麼社會影響呢?一切正常人都會有失落的時候,失落中很容易滋長嫉妒情緒,一聽到某個得意者有什麼問題,心裡立即獲得了某種竊竊自喜的平衡,也不管起碼的常識和邏輯,也不作任何調查和印證,立即一哄而起,形成圍啄。更有一些人,平日一直遺憾自己在名望和道義上的欠缺,一旦小人提供一個機會能在攻擊別人過程中獲得這種補償,也會在猶豫再三之後探頭探腦地出來,成為小人的同夥。如果僅止於內心的些微需要試圖滿足,這樣的陷落也是有限度的,良知的警覺會使他們拔身而走;但也有一些人,開始只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心對位而已,而一旦與小人合夥成事後又自恃自傲,良知麻木,越沈越深,那他們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小人而難以救藥了。從這層意義上說,小人最隱秘的土壤,其實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即便是吃夠了小人苦頭的人,一不留神也會在自己的某個精神角落為小人挪出空地。
五
那麼,到底該怎麼辦呢?
顯然沒有消解小人的良方。在這個棘手的問題上我們能做的事情很少。我認為,文明的群落至少應該取得一種共識:這是我們民族命運的暗疾和隱患,也是我們人生取向的分道所在,因此需要在心理上強悍起來,不再害怕我們害怕過的一切。不再害怕眾口鑠金,不再害怕招腥惹臭,不再害怕群蠅成陣,不再害怕陰溝暗道,不再害怕那種時時企盼著新的整人運動的飢渴眼光,不再害怕幾個很想成名的人長久地纏著你打所謂名人官司,不怕偷聽,不怕恐嚇,不怕獰笑,以更明確、更響亮的方式立身處事,在人格、人品上昭示著高貴和低賤的界限。經驗證明,面對小人,越是退讓,麻煩越多。那麼,只好套用一句熟語了:我們死都不怕,還怕小人麼?
此外,有一件具體的事可做,我主張大家一起來認認真真地研究一下從歷史到現實的小人問題。把這個問題狠狠地談下去,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