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好的。”
槍俠看著傑克,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他通常總覺得自己的童年彷彿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這個人穿越了時間的奇妙透鏡變成了另一個人——但現在看來,他突然覺得童年近在咫尺,近得讓人難以忍受。驛站的馬廄裡非常熱,他小心地喝了幾口水。他起身繞到房子後面,探頭去看其中一個關馬的隔室。角落裡有一小堆白色的乾草,和一條疊得有稜有角的毯子,但是沒有一點馬的氣味。馬廄裡任何氣味都沒有。烈日蒸發了所有的氣味,一點不剩。
在馬廄後面,有個很小的暗室,正當中放了一臺不鏽鋼機器。機器上沒有一點鏽跡或腐漬,看上去就像臺煉黃油的攪乳器。在機器左邊,一根鍍鉻的管子延伸出來,直伸到地上的排水溝裡。在其他乾旱地帶,槍俠見到過類似的抽水機,但如此大型的倒是頭一回見識。他無法想像人們(那些早已逝去多年的人們)挖了多深才探到水,那沙漠底下永遠黑色的秘密。
驛站被廢棄後,為什麼沒有人把這臺抽水機搬走?
也許是,魔鬼。
他突然打了個冷顫,背部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然後慢慢消散了。他走到控制閘門邊,按了啟動按鈕。機器開始轟鳴。約莫半分鐘後,一股清冽的水流從管子裡噴湧而出,流入排水溝,準備重新迴圈。大約抽了三加侖水後,抽水機戛然而止。這個機器在此時此地顯得那樣突兀,就像“真愛”這個概念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機器卻是真真切切地立在眼前,像上帝的審判那樣真切,它沉默不語,但卻能讓人想起世界開始變化前的那段日子。也許水泵的運轉靠的是原子能,因為方圓幾千裡之內都沒有供電站;假使它用的是乾電池,電也早該耗盡了。製造廠商的名字赫然刻在機器上:北方中央電子。槍俠不大喜歡這種方式。
他走回原處,坐在男孩身邊。他睡得很熟,一隻手枕在臉下。他是個非常英俊的男孩。槍俠又喝了點水,像印度人那樣盤腿坐下。男孩像住在沙漠邊緣那個養鳥(佐坦,槍俠突然記起來,那隻鳥的名字是佐坦)的年輕人一樣,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但槍俠能肯定自己離黑衣人越來越近了。不止一次,槍俠覺得黑衣人是故意讓他趕上的。也許,他是將槍俠玩弄於股掌之間。槍俠很難想像兩人正面遭遇時的情景會是怎樣。
他仍然覺得非常燥熱,但比起剛才,頭疼已經好多了。搖籃曲又開始在耳邊吟唱,但這次他想到的不是母親而是柯特——柯特,就像臺永不生鏽的機器。他的臉上疤痕累累,磚頭,子彈和鈍器都曾是罪魁禍首;這些疤痕都是戰爭和他教授戰術的見證。他不知道柯特有沒有一段能和這些紀念碑似的疤痕相稱的愛情。他十分懷疑。他想到了蘇珊,他的母親,還有馬藤,那個奸詐的巫師。
槍俠不是一個懷舊的人;對未來隱約的概念和特有的情感個性才讓他還不至於淪落為一個沒有絲毫想像力的蠢蛋。因此,此刻回憶的潮湧讓他頗為吃驚。每個熟悉的名字又喚起其他名字——庫斯伯特,阿蘭,聲音顫抖的老人喬納斯;蘇珊的名字也再次出現了,這個坐在窗邊的可愛女孩。槍俠的思緒總是會回到蘇珊,回到那片叫鮫坡的草原,回到清海邊漁夫撒網的情景。
特岙的那個鋼琴手(他也死了,就像其他所有特岙人一樣,而且都是死於槍俠手中)知道那些地方,儘管他和槍俠只在那一晚談起過那裡。席伯很喜歡老歌,曾在一個叫“遊客之家”的沙龍里彈奏老歌,槍俠無聲地哼唱起一首不成調的老歌:
愛情哦,愛情,哦,不顧一切的愛情
看你給我帶來了什麼。
槍俠笑了,覺得很茫然。我是那個綠色世界,暖色世界的惟一倖存者。對他的懷舊,槍俠並沒有自憐。世界冷酷無情地向前走著,而他的雙腿仍十分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