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這小子溜掉了!”
他跑著跑著,一頭栽進了一個深坑裡,轟的一聲,兩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在什麼地方?他覺得好像是一陣冷雨,澆在他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慢慢地他醒了過來。
有一個人抱著他,在使勁搖晃著他,並在他臉上潑涼水,他才猛然間想起了先前被追趕的事來。他明白自己肯定被那位狡猾的旅店老闆捉住了,成了他攫取重賞的獵物。只要被他送到官府,肯定要被裝在籠子裡,用重兵押解到咸陽,斬首示眾,暴屍於市,用以警戒那些企圖謀反的人。人生一世,命運多舛,沒想到秦始皇佈下天羅地網,大索天下十日,都奈何他不得,卻未能逃脫一位旅店老闆的算計!也罷了,壯烈一死,讓天下震驚,到九泉之下去與倉海君、田仲兄相聚吧!他不由得大聲對旅店老闆說:
“快快送我到朝廷領賞吧,我雖被殺,卻可以名垂青史,你雖可以獲重賞,只能遺臭人間!”
抱著他的那人笑了起來。
“商賈見利忘義,還有什麼可笑的?”
那人還在發笑。張良突然感覺到這人的笑聲和先前那個笑聲,判若兩人。他用力掙扎著,吃驚地問道:
“你究竟是誰?要把我怎麼樣?”
“義士放心,我是專門來救你的。”
“素昧平生,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有人見利忘義,但也有人捨身取義。義士大義凜然,必然得道多助。那兩個歹徒已被我收拾了,你趕緊離開這裡,我是受人之託來救你的,快去吧,天亮之後恐怕又生變故!”
張良掙扎著站了起來,發現背上的遺骨依然還在,他整理好背上的包袱,向這位素不相識、連樣子也未曾看清的人深深一拜,告辭而去了。
兩天以後,他揹著骨骸又走過鐵匠鋪,他想前去拜見那位啞巴鐵匠師傅,但只見店門緊閉,鐵匠師徒倆已不知去向。
他第三次上烏鷲嶺,將田仲的遺骨安葬在他母親的墓旁,讓母子之墓永遠與青山同在,安息在這安寧靜謐,無人世紛爭的世界裡。
他在田仲留給他的這間獵人的木屋住了下來。田仲下山時曾告訴他,他雖然已經有不再回山的打算,但仍然在這間森林木屋裡作了充分地儲存,以便在危急的時刻有個退避之所。張良決定在這遠離塵世的地方住下來,好好想一想這前半輩子的事。一個人,雖不能像孔子那樣“一日三省吾身”,至少一輩子總得認真地對自己審視幾次,否則渾渾噩噩、庸庸碌碌,何以終此一生?
這裡,木屋的四周堆滿劈好的木柴,他在石砌的爐膛裡生起火來,再從林間飛瀑打來清泉。有了熊熊爐火,有了熱氣蒸騰的沸水,冰涼的木屋裡,立刻有了生氣,充滿了溼暖的氣氛。
張良喝著甘甜的泉水,啃齧著風乾的鹿肉、豹肉,在青山飛瀑中,在明月清風下,他自己感到從靈魂到肉體,都經過了一番徹底的漂洗,那些日夜困擾著自己的浮躁與煩憂頓時消減了許多。
獨自佇立山頭,遠望著如黛的青山,他不停地叩問自己:我是個可悲的懦夫嗎?我是個知難而退者嗎?當然不是。對於一個滅六國統一天下的君王,我尚且敢在博浪沙向他擲去一個大鐵錐,這一聲巨響,千百年之後都不會消逝,也真可謂“膽大包天”了!
沒有勇,不敢和強者挑戰;然而單憑勇,也不能戰勝強者。
他望見對面那座聳入雲霄的高峰,秦始皇的確也是一座巨峰,堪稱千古一帝。人可撼山,但不是如共工怒觸不周山那樣,真正的“天柱”是用頭撞不倒的,單憑血濺五步的膽氣是不行的。到頭來只不過是在聶政、荊軻、專諸、高漸離等輩之後,多增加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而已。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太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