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己之命,換他們生機。
太子長袍委地,幽靜而坐。他緩緩地拿起了那把匕首,垂目時,指腹在刀柄上摸到了一點痕跡。
他看到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楊嗣贈。
那是七歲的楊嗣剛學會制刀,就送給他的禮物。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禮物。
而今楊嗣還在牢獄中,等著命運降臨。
太子扯一下嘴角,吹滅了燭火。
—
三更之夜,皇帝從睡夢中吵醒,成安驚慌地在他耳邊低喚:「陛下……太子沒了、太子沒了!」
皇帝一下子驚醒,再無睡意。
滿殿燭火亮起,皇帝披著衣慌張出殿,他不用多走一步,就看到了東宮方向燃起的大火。
皇帝頓時失聲,久久望著那個方向,整個人僵硬無比。
內宦倉促的腳步聲來,喘著氣:「東宮那裡送來了太子的遺書……陛下!」
皇帝厲聲:「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朕何時要他死過,朕何時……」
他突地落淚:「都是朕的孩子,都是朕的兒子……虎毒不食子,他怎會覺得朕要殺他……朗兒!朗兒!」
捏著一厚紙的文稿,皇帝慘哭。火油焚燒,光亮如晝,無人說話。
—
皇帝在孤室中看太子的遺書,邊看邊哭,再也睡不著。
殿中靜謐,本悄無人聲,皇帝昏昏沉沉地靠著案几上的文稿半睡半醒時,一道白色紗綾箍住了他的脖頸,從後一點點收縮扣緊。
皇帝喉嚨被扯住,他一下子驚醒,冷不丁看到了內宦映在牆上的影子。
他張口,身後人發現他醒來,白綾收緊,雙手並行,緊掐住他的咽喉。
皇帝雙目圓瞪,拼力掙扎,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內宦的身影猙獰而囂張地映在牆上,緊勒住皇帝。
皇帝形神慘悴,眼睛如凸,視線開始模糊。他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忽然一瞬,垂下頭,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
他不再掙扎,而是望著虛幻中阿暖的方向。
他呆呆地看著,久久地望著。他以為他會放不下很多,但實際上好像沒什麼放不下。
只是、只是……他向虛空中伸出手,可是他碰不到阿暖——
這一生光陰短,走馬觀花,花隨光暗。路到盡頭,回身時,看到的是那日煙雨天,他在寺中簷下等到那躲雨少女,一起在戲臺下聽戲。
鐵馬聲如碎鍾,雨水連亙綿延,她的側臉秀美,膚色比他見過的最明亮的珍珠還要皎白。她認真看戲,他心如鼓擂,只顧盯著她。
他那時在想什麼來著?好像是想一會兒要向她求親。他們聽的那段戲在唱什麼來著?好像是在唱——
「嘆生既苦長,嘆舊年夢假。
嘆光晦情減,嘆佳人不壽。
嘆君不來,嘆卿不在。」
人生啊,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可笑可笑,不過如此。
—
丹陽公主府的寢舍中,暮晚搖驀地從噩夢中驚醒,呆坐了起來。
她在黑暗中撫著自己的心跳,忽垂頭,將言尚推醒。
言尚因為背疼,一直是側著身睡,睡得也不甚安穩。暮晚搖輕推他一下,他就醒了過來,起身坐起。
簾帳垂地,言尚還有些困:「怎麼了?」
暮晚搖抓著他的手帶著冰涼的汗漬,她聲音繃著:「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了我二哥——他說他來接我父皇。他們要走了,以後人間,就留我一人了。」
言尚怔忡。
他以為暮晚搖是整日驚惶才做了這樣的夢,他將她擁入懷中,正要低聲安慰她,便聽到了外面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