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亢奮。男人都是因為小東西不聽話而惹禍的。
“我不是一個只耽於想象和意淫的人。我相信我也是行為藝術家。一天白天,我在辦公室裡藉故向朱小瑛推薦了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我說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裡面寫到了愛情。我是當著其他老師的面向她推薦的,她不好拒絕。她的臉紅了一下,把包著牛皮紙的那位英國作家的長篇小說放進了抽屜。我曉得她並不愛文學。她的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是用來編織毛衣,就好像她的未來裡有一百個未婚夫一樣。當我談到書裡面寫到了愛情,她的目光還是閃出了幾顆星星。她上當了。
“她上當了。她根本沒發覺我暗藏的心機。誰都沒有發覺。教師之間互相推薦書籍,太正常不過了。”
啞馬朝我詭譎地一笑。但他的笑裡有種孩子般的天真,惡作劇的孩子的天真,心地單純的男人的天真。我看見他黃黃的牙齒上閃過的霓虹燈影。
“當然,到了晚上,我採取行動了,八點來鍾。我們學校的教師宿舍在山腳下。你想想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什麼娛樂都沒有。那時候我記得我們學校連一臺電視機都沒有。教師們早已適應了這種沒有任何娛樂的日子,他們的作息和一個目不識丁的老農是沒有區別的。我看到八點多鐘,山影還沒有黑透,但是山腳下的那排平房差不多都熄燈了。你老兄沒在山區待過,你不熟悉那樣的一種單調生活。我的夜晚是和書和詩歌相伴度過的。除此之外,任何一種人際交往都不可能發生。除了你寫信,讓你的心跳到達遠方。
“人們開始入睡了,還那麼早。這也是我產生憤怒的原因之一。這種生活真他媽讓我窒息。我還那麼年輕啊!寫詩、寫詩!我只有透過寫詩來發洩我的無名的煩惱和憤怒。但現在我想透過另一種途徑來找到新的發洩口。我輕手輕腳地上樓。我敲響她的門了。
“我在上樓之前特地走到坪裡,望到她的視窗還有燈。她沒有睡。她畢竟年輕。她在織永遠織不完的毛衣。總之,無論如何,這比天一斷黑就睡覺要好。那些活人在過著死人的生活。他們沉浸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我敲門的時候裡邊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十幾秒鐘,才聽到她問:‘是哪個?’彷彿那不是她的聲音,充滿了疑惑和驚慌,還有幾分顫抖。
“我說是我咧,小彭咧(是的,我想起來了,他是姓彭)!樓下的小彭咧!
“她還是沒開門。她在裡頭問:‘有什麼事?’她的聲音平靜下來了。
“我說你是不是在看《月亮與六便士》?我其實心裡清楚,她不會看那本書的。她沒有讀小說的習慣。她的生活不需要毛姆。她一定也有青春的幻想,但那不是靠文學激發起來的。她的幻想的邊界在哪裡?她反正不需要在閱讀中丈量。
“她隔著門說:‘哦,是你借給我的那本書吧?我還沒看咧!’
“她又上我的當了。她給我提供了開門的藉口。我說:‘那本書我還有個結尾沒看完。能不能讓我今晚上看完再借給你?’
“果然,她開門了。一隻白熾燈的發紅的光從她的房間裡射出來,從她身後射出來。她成了一隻黑黑的剪影,好動人的剪影。她平時扎馬尾辮的頭髮紛披了下來。黑色的瀑布,黑色的音樂。她的剪影是一幅畫。
“她說:‘拿去吧。我不看了。’我不在乎你看不看。我只在乎我找到一個敲開你閨房門的藉口。
“這個藉口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她返身進屋去拿書。我跟著也走進去。她回過頭望了我一眼。我的表情我想就是取書的表情。這種偽裝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拒絕?要不要把我轟出去?要不要說這是姑娘的閨房,你還是站在外頭等吧?她的猶疑對我有利。你進去了,她就什麼也來不及阻擋了。事實就是如此。
“接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