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自然一雙淚眼通紅,忍耐又忍耐,恭順地立在皇帝身後。皇帝依舊是那副老態龍鍾,鬢髮花白了一分,雙眼仍然炯亮有神。除了緊攥青石雕蟾蜍的手指些許用力,面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
皇后溫婉得體,上前細細看過一遍,才退回皇帝身旁相陪,慰解心憂道:“醫官妙手仁醫,太子洪福庇佑,必不會有事的,陛下且放寬心。”
皇帝冷聲“嗯”了下,沒有說話。僅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臥榻上的傷者處。
實則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任何與傷情無關的話說多無用。皇帝並不吃皇后那一套,擰著眉去問御醫署的管事程青松:“太子傷有多重,何時能醒?”
程青松即刻上來答話:“箭傷肺部,傷口不淺。至於清醒……微臣不好判定,渡過這兩日危險期,微臣心裡才有數。”言下之意,殷世煊傷愈清醒只能聽天由命。
皇帝素來通曉情理,今時並不以皇威相迫,只交代派醫官需在子衿殿不間斷觀察,醫官長一一領旨。最後,又問到太子妃的情況。
程青松就鬆了口氣,道:“太子妃受了輕微傷寒,目下好生調養,次日便會醒來。”
皇帝又再點頭,好像萬事瞭然於心,不予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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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了眼下情形,未必是人多就能力挽狂瀾。除了幾名重要的外科醫官留守殿內,其餘諸人也都告旨退下。公孫煜看過殷世煊一眼,也就打算先行告辭。隨眾人退下時,不料被皇帝一旨留下:“朕有話要問少傅。”
誠然,作為那場霍亂的倖存目擊者,皇帝將他單獨留下,必然別有意味。
皇帝險失愛子,既未表現得過渡憂心,亦叫旁人瞧不出半絲猶疑。公孫煜恭靜地候在嘉慶子的枯枝下,對眼前這樣一位權勢集大成者是既報以欽佩,又不得不懷揣著無邊的距離。
“少傅打馬十里相迎,太子有你這樣的朋友,也是生而有幸。”皇帝開場表彰了一句,似為接下去的話作鋪墊。
公孫煜急忙半躬謝恩,“陛下謬讚,能為朝廷效勞,亦是臣下無上光榮。”
皇帝點頭,不知是讚許他的謙恭,還是認可他話中所謂“光榮”。轉言道:“少傅在寧遠陪同太子一道而回,夜襲之事,少傅知曉多少?”
公孫煜徐徐抬頭,對這個問題,早前已有打定主意。但礙於皇帝親詢,避而不答不見能是最妥,遂將當時情況客觀陳述了一遍,答道:“當日恰至酉時,臣下與太子妃抵達驛館。適逢回館內收拾衣物,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驛館便遭受襲擊。箭羽是普通制式,整個驛館為對方目標,火勢是館內人群恐慌導致的。最終大火壓下,傷者三人,含太子四人。這些,便是臣下所知全部。”
皇帝依然不動聲色,手上輕輕摩挲著那隻石蟾蜍,問道:“那歸屬縣令可有祥查此事?”
公孫煜刻意不加分析,原話呈報給皇帝,“只說縣中有一獅虎山,過去曾有匪徒盤踞。如今情況不明,尚在調查中。”
皇帝不經覺地冷“哼”一聲,沒再多問了,吩咐道:“太子遇襲之案,朕會命人調查。若無朕的旨意,少傅所見所聞勿要對外宣張。”
公孫煜即答一聲“遵旨”。
隨後又聽皇帝道:“少傅舟車勞累,身體若無恙,便趁早回去休息吧。日後再有查案所需,少傅隨傳便到即是。”
公孫煜又次領旨,因皇帝再無事問話,便隨內監一道出宮了。
風在這一刻狂卷而至,吹動皇帝肩上深黑的厚絨斗篷。這位馳騁沙場五十餘載的硬朗老者久居寒風之中,卻絲毫不輸給這旋風穹勁,直挺挺地望向公孫煜的遠去背影。
見深從旁靠來,一道往那方向望去,等候皇帝下達命令。
關於調查朝中所有人等近來調兵遣將之事,早在見深意料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