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直入大明宮,巍峨的含元殿籠罩在一片霧靄陰霾之中,迫得他幾近喘不過氣來。
一直都弄不明白,命運為何要捉弄他,要選中他,讓他穿越時空,讓他搖身一變,成為大唐的太子殿下,未來的玄宗皇帝李隆基。
身為李隆基,身為大唐的一代明皇,必須捨棄太多太多——捨棄愛情,捨棄幸福,捨棄花顏……
東都之行,僅僅半月,彷彿隔世。
他一路恍惚,失魂落魄地回到東宮,正殿的主座之上一抹硃紅耀金的影子早已等候多時。
那人擎著茶盞,慵懶地倚著靠褥,一邊悠閒地品茶,一邊幽幽開口笑道,“阿瞞,東都之行是否順利,收穫應當不小吧!”
沒有料想她會在此處等候,沒有料想她會突然言語。
李隆基心頭一震,隨即躬身行禮,“侄兒拜見皇姑母。”
李令月定定地直視著他,輕忽一笑,“阿瞞可曾聽說,聖上將楊花顏那丫頭賜予你四弟做了側妃,不知你做何感想?”
明知太平公主是有意而來,意圖示威,李隆基卻不動聲色地淡然道,“侄兒理所應當該恭喜四弟覓得佳婦。”
“是麼,那真是太好了!”李令月重重擱了茶盞,眉飛色舞地笑道,“本宮還以為會有人傷心失落,痛徹心扉,看來是多慮了!這世上就是有些人不知足,不懂得珍惜,心中不知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逝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她的弦外之音,話外之意再明瞭不過了。
她的話語如一道魔咒鑽入李隆基的鼓膜,那聲音聽在耳中頓覺刺痛無比,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
他終究還是忍住了,微微俯身,道了句,“侄兒多謝皇姑母的教誨,必定謹記心中,無時不刻都會想起唸到。”
心中反反覆覆努力說服自己: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小不忍則亂大謀。
李令月緩緩起身,理了理朱錦綴金絲鳳的長裙,漫不經心道,“好了,本宮也乏了,是時候該回府去了。”
太平公主前腳剛出殿,李隆基拂袖一揮將案上她方才喝過的茶盞掃落在地,茶水濺到一旁的銀紅輕紗垂簾上,如同染上殷紅的血色般,怵目驚心,攝人心魄。
簾後,一道淡淡的影子閃出,徐緩地聲音低低響起,“殿下為何事而煩惱?”
“是你!”李隆基一驚,來者竟是太子妃王若蘺。
她俯身跪地,小心翼翼地拾起支離破碎的玉盞碎片,聲音微啞卻帶著柔柔的暖意,“妾身略有耳聞,不知殿下是否為美人心煩意亂,不如……”
“你究竟想說什麼?”李隆基的聲音冷若冰霜,不帶一絲一縷的溫度。
王若蘺顫顫巍巍地伸手,探向他那冰封多時的面容,輕輕摩挲,長長嘆息,“妾身膚淺,但還是知曉最淺顯的道理——解鈴還須繫鈴人。”
李隆基垂眸凝望她,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深情一句,“謝謝你!”
她的肩頭顫抖不已,面頰登時胭紅一片……
一種莫名的悸動讓她的全身感到戰慄,他有多長時間沒碰過她,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待她如此溫柔……原本一直以為會成為落寞孤寂的失寵太子妃,讓傾世紅顏斷送在冷清悽的深深宮苑,就在快要死心、快要認命的一剎那,她感覺——他似乎又變回從前的那個李隆基了。
他的指尖曾經穿過那烏黑的秀髮,他的掌心曾經握過那溫暖的玉手,他的懷中曾經擁過那柔弱的身軀……他是她的夫君,永遠深愛的夫君。
晚間,李隆基破例與王若蘺共進晚膳。
滿堂華彩,金盃玉盞琥珀光,瓊漿玉液佳餚香。
李隆基自斟自飲,頻頻舉杯碰盞,他心中苦悶,胸中有痛,只能借酒澆愁,只能借酒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