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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路談笑,唱歌,吃花生米,弄槳,不覺船已搖到湖的中心。但見一條狹狹的黑帶遠遠地圍繞著我們,此外上下四方都是碧藍的天,和映著碧天的水。古人詩云:&ldo;春水船如天上坐&rdo;。我覺得我們在形式上&ldo;如天上坐&rdo;,在感覺上又像進了另一世界。因為這裡除了我們四人和舟子一人外,周圍都是單純的自然,不聞人聲,不見人影。僅由我們五人構成一個單純而和平、寂寥而清閒的小世界。這景象忽然引起我一種沒來由的恐怖:我假想現在天上忽起狂風,水中忽湧巨浪,我們這小世界將被這大自然的暴力所吞滅。又假想我們的舟子是《水滸傳》裡的三阮之流,忽然放下槳,從船底抽出一把大刀來,把我們四人一一砍下水裡去,讓他一人獨佔了這世界。但我立刻感覺這種假想的沒來由。天這樣晴明,水這樣平靜,我們的舟子這樣和善,況且白雲庵的粉牆已像一張卡片大小地映入我們的望中了。我就停止妄想,和同坐的青年閒談遠景的看法,雲的曲線的畫法。坐在對方的兩小孩也迴轉頭去觀察那些自然,各述自己所見的畫意。

忽然,我們船旁的水裡轟然一響,一件很大的東西從上而下,落入坐在我旁邊的青年的懷裡,而且在他懷裡任情跳躍,忽而捶他的胸,忽而批他的頰,一息不停,使人一時不能辨別這是什麼東西。在這一剎那間,我們四人大家停止了意識,入了不知所云的三昧境,因為那東西突如其來,大家全無預防,況且為從來所未有的經驗,所以四人大家發呆了。這青年瞠目垂手而坐,不說不動,一任那大東西在他懷中大肆活動。他並不素抱不抵抗主義。今所以不動者,大概一則為了在這和平的環境中萬萬想不到需要抵抗;二則為了未知來者是誰及應否抵抗,所以暫時不動。我坐在他的身旁,最初疑心他發羊癇風,忽然一人打起拳來;後來才知道有物在那裡打他,但也不知為何物,一時無法營救。對方二小孩聽得暴動的聲音,始從自然美欣賞中轉過頭來,也驚惶得說不出話。這奇怪的沉默持續了約三四秒鐘,始被船尾上的舟子來打破,他喊道:

&ldo;捉牢,捉牢!放到後艄裡來!&rdo;

這時候我們都已認明這闖入者是一條大魚。自頭至尾約有二尺多長。它若非有意來搭我們的船,大約是在湖底裡躲得沉悶,也學一學跳高,不意跳入我們的船裡的青年的懷中了。這青年認明是魚之後,就本能地聽從舟子的話,伸手捉牢它。但魚身很大又很滑,再三擒拿,方始捉牢。滴滴的魚血染遍了青年的兩手和衣服,又濺到我的衣裾上。這青年尚未決定處置這俘虜的方法,兩小孩看到血滴,一齊對他請願:

&ldo;放生!放生!&rdo;

同時舟子停了槳,靠近他背後來,連叫:

&ldo;放到後艄裡來!放到後艄裡來!&rdo;

我聽舟子的叫聲,非常切實,似覺其口上帶著些涎沫的。他雖然靠近這青年,而又叫得這般切實,但其聲音在這青年的聽覺上似乎不及兩小孩的請願聲的響亮,他兩手一伸,把這條大魚連血拋在西湖裡了。它臨去又作一小跳躍,尾巴露出水來向兩小孩這方面一揮,就不知去向了。船艙裡的四人大家歡喜地連叫:&ldo;好啊!放生!&rdo;船艄裡的舟子隔了數秒鐘的沉默,才回到他的座位裡重新打槳,也歡喜地叫:&ldo;好啊!放生!&rdo;然而不再連叫。我在舟子的數秒鐘的沉默中感到種種的不快。又在他的不再連叫之後覺得一種不自然的空氣漲塞了我們的一葉扁舟。水天雖然這般空闊,似乎與我們的扁舟隔著玻璃,不能調劑其沉悶。是非之念充滿了我的腦中。我不知道這樣的魚的所有權應該是屬誰的。但想像這魚倘然遲跳了數秒鐘,跳進船艄裡去,一定依照舟子的意見而被處置,今晚必為盤中之餚無疑。為魚的生命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