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中茶水一飲而盡,謝四爺體貼的續上新茶。
“這可不新鮮事來了麼?”虞縣令拍拍大腿,“徐皇后正在哭請皇上‘稟公執法,為弟報仇’,那廂東昌侯世子也要覲見皇上!”
謝四爺看虞縣令的神情,便知他說到了要緊地方,忙又續上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虞縣令眉開眼笑謝過,“晚鴻兄可聽說過東昌侯世子?他可不姓沈,姓張,名雱,是東昌侯義子,任中軍都督府右都督,系軍中要員。這位都督向有憨名,時常犯楞……”
虞縣令笑不可抑。憨都督這回又犯楞了,他見了皇帝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請斬皇后,以謝天下!”太祖皇帝有祖訓,後宮不得干政,違者,斬。“皇后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髮事不得預焉。”這是太祖皇帝原話。
徐皇后大怒,“這哪裡是干政?枉死的是我親弟弟!”死者親屬還不能說話了?親弟弟死了做姐姐的不能為他鳴冤?
“這可屬於宮中嬪婦之事?”憨都督認死理,只問這一句話。
徐皇后跟這二楞子也說不明白道理,只能向皇帝哭訴。皇帝犯了難,“東昌侯功勞雖大,打死人到底還是過分了,不得不懲處;皇后確實不應干政,宮門之外的事,你理它作甚?”
言中之意,是皇后確實干政了。
謝四爺大笑,“痛快痛快,當浮一大白!”喝什麼茶呀,說這種事,應當喝酒。虞縣令深以為然,命人撤下茶具,燙上梨花白。
“他奶奶的!”虞縣令幾杯酒下肚,村話出來了,“老子十年寒窗苦讀,才做了個小小縣令,天天為催討賦稅差役頭疼上火,一日不得歇息!他們做皇親國戚的,吃著皇糧俸祿,任事不理,還要禍害百姓!有沒有天理王法?!”
虞縣令寒門小戶出身,又愛附庸風雅,謝四爺本是不大瞧得起他,今日卻看他很順眼,這人也有幅真性情!二人推杯換盞,直喝至月明星稀,方散了。
謝四爺酒量頗好,並不曾喝醉,回謝府後把老太爺叫醒,坐在老太爺床邊說起“京中的新鮮事”。老太爺躺在被窩裡聽了,樂呵呵說道:“皇上聖明。”給徐皇后安個“干政”之名,徐家要保皇后,只能放了東昌侯。
“不過東昌侯一家,這回是把皇后得罪狠了。”謝老太爺坐起身,謝四爺拿個大靠墊墊在他背後,爺兒倆坐著說話。“這往後朝中的局勢還不知如何呢,皇上信了‘二龍不相見’的說法,一直沒立太子。九皇子是嫡,大皇子是長,大皇子已十八歲了,九皇子才八歲。唉,要說今上真是聖明天子,當年若是今上在位,爹也不用掛印而走。”
謝老太爺早年也是中過進士做過官的。那還是先帝在位之時,謝老太爺官至杭州知府,本來好好的,先帝偏派下“礦監稅使”擾民,謝老太爺這地方官不能保護屬民,也不願奴顏婢膝奉承內官寺人,索性掛印而逃。
倒也不曾遭到追捕清算。原因很好笑,先帝愛財愛到什麼程度呢?連委任官員都不願,為了省俸祿。當年掛印逃走的官員多了,先帝並不曾追究一個。
“不做官也好。”謝四爺安慰道:“像咱們這般閒雲野鶴,何等自在。”家中又不是沒有生計,出去卑躬屈膝的做什麼,有意思麼。
“玉郎,你不懂。”謝老太爺搖頭嘆息。玉郎從來不曾入仕,他根本不知道,一個縣、一個州、一個府的生殺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時,是什麼滋味。玉郎從不曾嘗過權力的滋味。
自此之後謝四爺倒留意天天看邸報。約半個月之後,“京城新鮮事”結果出來了:東昌侯沈邁奪爵毀券,發回原籍閉門思過。
保住一條性命,還算好的。謝四爺尋到虞縣令,又喝了一通酒。虞縣令又是眉開眼笑的,“張雱上表辭了官,那表章寫的字字珠璣,把一個孝字詮釋得淋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