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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們和爺爺說了些什麼,很快他們就圍著爺爺,跳起歡快的草裙舞。舞會持續了很長時間,大浪不時把他們淹沒,但一點兒沒有影響大家的興致。鼓手起勁地敲著木鼓(一塊挖空的幹木),節奏歡快熱烈。男男女女圍成圈。用手拍打著地面。女人們的赤腳踩著音樂節拍,曲下雙膝,雙臂曲攏在頭頂,臀部劇烈地扭擺著。大家的節奏越來越快,人群中笑聲、喊聲、木鼓聲和六絃琴聲響成一片,連記者們也被感染,不再惦記採訪任務了,加入到舞陣中來。

爺爺沒有跳。他顯然被風濕病折磨,連行走都很困難。他坐在人群中間,吃著麵包果、木瓜、新鮮龍蝦,喝著酸椰汁,這都是族人為他帶來的。他至少28年沒有見過本民族的土風舞了,所以他看得很高興,亂蓬蓬的鬍鬚中露出明朗的、孩子一樣的笑容。有時他用手指著哪個舞娘誇獎幾句,那人就大笑,跳得格外賣力。

後來人群開始唱歌,是用吐瓦魯的舊歌曲調填的新詞,一個人領唱,然後像波濤轟鳴般突然加上其他人的合唱。歌詞只有一段,可惜我聽不大懂,我的吐瓦魯語僅限日常生活的幾句會話。我只覺得歌聲儘管熱烈,其中似乎暗含著淒涼。這一點從大夥兒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來,他們跳舞跳得滿面紅光,這時笑容尚未消散,但眼眶中已經有了淚水。爸爸這時跳累了,坐在我身邊休息,用英語為我翻譯了歌詞的大意:

我們的祖先來自太陽落下的地方,

駕著獨木舟來到這片海域。

塔涅、圖、朗戈和坦加羅亞四位大神護佑著我們,

讓玻里尼西亞的子孫像金槍魚一樣繁盛。

可是我們懶惰、貪婪,

失去了大神的寵愛。

大神收回了我們的土地和馬納,

我們如今是誰?我們該往何處去?

他們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剛才跳舞時的歡快此刻已經消散,人人淚流滿面。爸爸哭了,我聽完翻譯也哭了。只有爺爺沒有哭,但他的眼中也分明有淚光。

太陽慢慢落下來,已經貼近西邊的海面,天空中是血紅色的晚霞。該降旗了。人人都知道,這一次降旗後,吐瓦魯的國旗,包括聯合國大廈前的吐瓦魯國旗,將從此消失,再也不會升起。悲傷伴著晚潮把我們淹沒。我們都不說話,靜靜地看著血色背景下的那面國旗。最後爸爸說:&ldo;降旗吧。普阿普阿你去,爺爺去年就說過,讓我這次一定把你帶來,由你來幹這件事。&rdo;

一個12歲男孩完全體會到爺爺這個決定的深義,就像我夢見過的,爺爺想讓玻里尼西亞人的後代接替他,繼續守住吐瓦魯人的馬納。我鄭重地走過去,大夥兒幫我爬上椰樹,記者們架好相機和攝像機,對準那面國旗,準備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就在這時,一直不說話的爺爺突然說話了,聲音很冷:&ldo;不要讓普阿普阿降旗。他連吐瓦魯話都忘了,已經不是玻里尼西亞人了。&rdo;

我一下子愣了,爸爸和周圍的族人也都愣了。我想也許我聽錯了爺爺的話意?但顯然不是,這幾句簡單的吐瓦魯話我還是能聽懂的。而且我立即回想起來,自從爺爺看見爸爸為我翻譯吐瓦魯語歌詞之後,他看我的眼光中就含著冷意,也不再摟我了。我呆呆地抱著椰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羞得滿臉通紅。爸爸低聲和爺爺講著什麼,講得很快,我聽不懂,身旁一位族人替我翻譯。爸爸是在乞求爺爺不要生氣,他說,我一直在教普阿普阿說吐瓦魯話,但吐瓦魯人如今已經分散了,我們都生活在英語社會裡,兒子上的是英語學校,他真的很難把吐瓦魯話學好。

爺爺怒聲說:&ldo;咱們已經失去了土地,又要失去語言,你們這樣不爭氣,還想保住吐瓦魯人的馬納?你們走吧,我不走了,我要死在這裡。&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