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關於“激劇欠缺的東西”
村上春樹是一個在“文壇”上很孤立的作家。
從他登場之時起,純文學評論家們就沒有給過他太高的評價。甚至可以說是評價“異常”低下。以肯定態度接受村上春樹的人,都是些喜歡瀏覽諸如《BRUTUS》或《寶島》一類雜誌、所謂“通俗而輕浮,具有都市派趣味的浮躁傢伙”——這種評論家們當時抱有的固定看法,日後不久就化作了定論。
誠然,村上春樹是在20世紀80年代高度消費社會的語境中登場的,受到“通俗而輕浮的”年輕人們的狂熱支援,也是事實。然而,如果認為作品的社會性格是由受到何種人的支援來決定的,那麼,這種推斷實在有失合理性。某朝鮮領導人非常喜愛好萊塢的電影,但卻沒有人據此推斷好萊塢電影具有朝鮮風格。儘管如此,當村上春樹的作品引起了某些都市生活者的共鳴,認為“簡直就像是在描寫自己一般”(即便在相當程度上是一種誤解)時,卻有為數不少的文藝評論家們以此為憑據,不容分說地斷定,村上文學所面向的物件乃是被電通①和Magazine House②之類的媒體操縱者所煽動起來的頭腦簡單的天真讀者。而且,雖然自村上出道以來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但這一裁定仍然像“魔咒”一樣糾纏著村上春樹。
現在,村上春樹的作品被翻譯為各國語言,英、法、德語自不待言,還出現了漢語、俄語、波蘭語、印尼語、韓語、冰島語、土耳其語譯本。海外眾多的文學研究者都致力於解析其作品的魅力,而且以英語圈為中心,甚至出現了將村上春樹的風格視為範例的“村上追隨者”。2005年,《海邊的卡夫卡》被《紐約時報》評選為“年度十大佳作”之一,作家本人也在2006年榮膺“弗朗茨?卡夫卡獎”。人們一致認為,村上春樹是當今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日本作家。雖然如此,在祖國的評論家當中,卻很少有人致力於冷靜地分析村上春樹在世界範圍內人氣暴漲的理由。
對此怎麼也想不通。
就其本性而言,對批評的知性具有強大吸引力的,理應是那些“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如果只挑選出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事情,將其嵌入某種定式中加以衡量,並據此裁決作品的優劣,這樣便宣告評論工作大功告成的話,那麼,即使沒有這種評論,也是不會有人感到為難的(至少我就不會)。
“村上春樹問題”把兩大難題擺在了評論家們的眼前:一是“為什麼村上春樹在世界上廣受追捧”;二是“為什麼日本的評論家們無法解釋這一現象(或者說,完全不打算解釋)”。假如說日本的評論家當中,有人能給出一個讓我心悅誠服的回答,那麼就只有該書①的作者了吧。
加藤典洋是我所信賴的為數不多的評論家之一。他將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其實不啻一個問題的正反兩面)呢?我一直對此饒有興味。
從《尋羊冒險記》剛剛發表時起,直到現在,加藤典洋圍繞著村上春樹已經撰寫了大約數百頁的評論文字,出版了四冊(包括《村上春樹黃頁2》在內)研究村上春樹的單行本。加藤典洋願意就一位作家寫出四本研究著作,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經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後,對加藤而言,村上春樹依舊是個充滿###的“謎題”。
關於“激劇欠缺的東西”①(2)
收錄於加藤《村上春樹論集①》(若草書房,2006年)的開篇之作《自閉與鎖國——村上春樹之〈尋羊冒險記〉》,寫於1982年《尋羊冒險記》剛剛出版之後。也許是加藤所撰寫的第一篇村上春樹論吧。
文中,加藤注意到《尋羊冒險記》在結構上的瑕疵,批評得相當嚴厲。然而,這一批評並非為了得出“所以說這部作品不行”的結論,而是為了邁向更高層次的問題所必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