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差得很多,常氏也不想為難兒子,便依著將就了,卻想不到那一筐草魚還是賒賬的。當下常氏便上來問安春,安春道:“你不說我倒忘了,當時是手頭緊沒給他,但也沒叫他去你那裡拿。這個老連真不像話,年剛過便來要錢,簡直要人觸黴頭!”那氣倒撒到老連頭上去了。常氏道:“你莫怪他,人家過了十五才來收錢,也是對的。”安春道:“現如今過了年,手上都是空空的,爹做壽我看姐夫姑姑他們有送些錢的,應該有贏餘,老連若老討,先還了便是。”安春這種推諉的招數使得慣了,常氏見怪不怪,當著他媳婦的面也不說他,便把老連的賬擱自己身上了。那壽席的賬目,本是預算八百塊錢,兄弟四人平攤的,結果是安春和三春沒出一個子兒,全靠一張嘴;二春老老實實出了兩百;倒是細春熱心,先拿了兩百,後來見娘埋怨手頭緊,又出了一百五,是他跟朋友借的,也沒跟家裡說。其餘的錢,有美景、美葉的,還有縣裡的至親多多少少塞給兩個老人家五十一百的,做了壽也有贏餘,卻早被安春算在心裡了,故而知道娘是不會讓他出錢的。所謂同是一個孃胎生出,卻如孫悟空有七十二樣的,個個性情不一,也是人間常態。
這一年似乎是多事之秋。先是,入夏,前塘國道上軍車往來,載滿扛著槍的解放軍,又有此地少見的戰馬也嘀嘀��在柏油路上逡巡,引得村民常駐足觀看,回來議論。晚間,過路亭,老人後生各自說自己的見聞,有親戚在三都的,說是三都澳的海軍備好槍炮,就要跟臺灣打起來了。有那看了電視的,也懂得說些臺海關係緊張的話。老人們最關心的是,若打起來,炮彈會不會落到村裡來。說起戰爭,那老輩人均有記憶:當年日本人打進來,打到國道邊的廉坑,增坂人都跑到平艮山頭眺望,觀察日本人會不會繼續過來。那日本兵倒是懶得再進來,只是在廉坑山頭架起炮仗,要往平艮山頭人群發炮。這邊人見了,全都跑進元帥廟裡,那廟甚是窄小,擠得滿當當的。那日本兵第一炮打過來,卻打在廟邊上,眾人聽得轟鳴,全都驚慌逃散出去。片刻,日本兵第二炮又打過來,正好把元帥廟炸得爛碎。眾人心有餘悸,紛紛跪拜元帥有靈。解放後,又在原地元帥廟重修起來,只比原先的更大,又塑了木身彩像,而元帥庇護村人的往事也隨之流傳。眾老人提起這往事,都說不如明日請降元帥,看看村中是否有危險。
李福仁在人群中聽得有味,但他不會說。而李兆壽卻是喜歡聽些外邊訊息,又喜歡談論的,道:“那臺灣的頭頭叫李登輝,也是姓李的,不如我們去請了族譜,把他的源頭也找出來,跟他說是同宗的,不必打了;若要打,也小心點,炮彈不要打到我們村裡。”眾人聽了都笑,有的道:“族譜倒是可以找到,只要是姓李的,都逃不過這一宗,只不過叫誰送信的好。”高利貸李懷祖道:“送去倒不用擔心,我曉得,你把它往鎮上送,鎮上會送到縣裡,一層層送到中央,讓中央交給他,保證丟不了,誰弄丟了誰拿去砍頭!”一個後生不屑道:“中央現在正準備跟他打仗的,哪有心思送這個給他,即便送了李登輝也是不敢要的。”老八道:“倒是有一人,許是你們都沒有想到?”眾人忙問是誰,老八賣著關子道:“李木生呀,他不是在臺灣嗎,叫他交給李登輝呀!”原來這李木生解放前被抓了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