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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改成讀書。所謂讀書,就是跟著爺爺念《三字經》或《增廣賢文》,還有“子醜寅夘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聲音拖得很長,像唱歌。我長大了才知道,其實爺爺念不全《三字經》和《增廣賢文》,他只記得一小部分,無數次地重複那些句子。讀書讀累了,爺爺就教我別的知識,比如:天上的月亮只能看不能用手指,指了就會被月亮婆婆割耳朵;飯菜是不能浪費的,掉到地上都要撿起吃了,要是不撿起吃了,雷公爺爺會打人的;兒女不孝敬爹媽,小孩不尊敬大人,雷公爺爺也要打人的;天落雨是神仙在哭;冬天寒冷是因為山上的樹在搖風……爺爺是我心目中的博士,學問家。直到我小學快畢業了,老師教了空氣流動產生風,我還是情願相信爺爺說的風是樹搖出來的。

爺爺也恐嚇我,給我造成困惑。我跟著他走夜路的時候,忽然聽到黑暗中一聲怪響。我壯起膽子問他是什麼聲音?他說是鬼。我嚇得發抖。他說不怕,還牽著我的手向發出響聲的地方走過去。當然是什麼也沒有。他說:“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鬼被我們嚇跑了。”爺爺問我:“餘寶你說你的小*是做什麼用的?”我說:“屙尿的。”爺爺笑了,說:“現在是屙尿的,以後長大了是做種的。”我就嚇蒙了。我知道的,所有的種子都是要種在土裡的。既然*是做種的,那就得割下來,就會流很多的血。於是我睡覺都用手捂著,捂了好幾年。我還有一件被困惑得更久的事情,就是我長大了娶了老婆怎麼稱呼?為了我長大以後過得比爺爺奶奶和爹爹媽媽好,爺爺給我取的小名叫餘寶,不但有吃有穿還有剩有餘。爺爺想得很遠,我是季家的香火傳人,還得有個正而八經的“大名”才行。年頭到年尾吃不上幾個雞蛋的爺爺,卻捨得花錢請八字先生給我算命,請遠在三百里外的堂爺爺給我取名字:世榮。爺爺問我:“餘寶你說,你長大了娶個老婆怎麼叫?叫世嫂吧,下頭屋裡有個勤實嫂;叫榮嫂呢,也有個嶸嫂。”我們那裡的女人是隨丈夫的名字稱某嫂的。這事真把我難住了,我甚至想到了改名字。

我爹爹在興化一家織染廠當工人。所以鄰居說我家有股活“銀水”。我爺爺四十多歲開始腰痛,不能做重體力活,掙不到什麼錢,還得花點錢治療。我家人口多,沒有家底。我爹爹一個月只有二三十塊錢。所以其實我家比那些沒有活“銀水”的還窮三分。大家都窮。不過窮人又分幾等。白米飯加上雜糧能吃飽的算是上等家庭。長年吃不飽,青黃不接的時節靠借貸度日的算中等。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是三等。我家算是中等吧。從我能記事起,媽媽和奶奶每餐只吃很少一點飯。春夏麥子秋冬紅薯。一年四季豆腐渣。那時候我不懂事,以為豆腐渣和白米飯一樣好吃,以為媽媽和奶奶喜愛吃豆腐渣,所以不知道憐憫媽媽和奶奶。我永遠記得媽媽那個令我幾十年裡每當想起就心痛欲碎的“理想”,她說:“要過上幾年這樣的日子就好,米罈子裡面拍滿的米,想煮好多就煮好多。”好在媽媽的“理想”在十幾年之後實現了。從一九七三年起,我媽媽實現了“想煮好多就煮好多”的“理想”。

一九五四年那九場大水,是罕見的天災,政府有記載的。我家的五畝稻田恰好在離家一里遠的南衝橋附近。接連九場大水,九次決堤,別說禾苗,田裡泥巴都沒有了。奶奶說,地上的凡人做了傷天害理的惡事,天老爺來收拾凡人了。我想不明白,既然天老爺看得清地上誰做了壞事,那麼他應該派雷公爺爺打死那個做壞事的人,為什麼要懲罰所有的人呢!奶奶天天跪在神龕下面失聲痛哭。媽媽沒有時間哭。當時叫互助組還是別的什麼名稱,我不記得了,反正是集體的意思。媽媽請很多男人和女人給我們家挑土築堤。自己也跟著一起挑。還沒築到一半大水又衝來了。九次大水,媽媽多次想到這個難關過不去了,不想活了。風趣幽默的爺爺變成了啞巴。爺爺和奶奶白天黑夜盯著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