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只好無聲的走出去。
直到人走光了,據窗望月想心事的孟扶搖剛想睡覺,卻發現那陳公子還沒走。
孟扶搖站定,轉身,抱胸靠牆“看”著那男子,直覺告訴她,這是熟人。
船艙裡氣氛沉默,那男子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驚訝、疼痛、欣喜、遺憾……種種般般複雜交織。
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輕呼:
“扶搖……”
……
海上生明月,天涯卻與誰能共?
滄海波光粼粼,倒映一輪上弦月,上弦月的月影裡,折摺疊疊的映出坐在船幫上的兩個人。
孟扶搖將一壺酒遞給身側男子,自己抓了一壺,先灌了一口,笑:“船上沒好酒,馬尿似的,將就了。”
身側男子抓著酒壺,痴痴的看著她,將她從頭看到腳,目光尤其在她淡紅的眼晴上著重落了落,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半晌才道:“扶搖你怎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孟扶搖揮揮手,“好像是被人用了術?記不清楚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男子張了張口,一瞬間似乎被問了一個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半晌他抬手取下自己的青銅面具,“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孟扶搖認認真真打量這張臉,長得不錯,俊秀挺拔,溫潤風雅,就是臉色蒼白了些,貌似這種蒼白也是五洲大陸貴族的代表膚色?是個出身不錯的世家公子吧?
她很有禮貌的笑,問:“我應該認識你嗎?”
她的回答讓男子眼神黯了一下,隨即勉強一笑,道:“是,沒有必要,我們只是僅僅見過幾面,你不記得也正常,很多年前我們是不太熟悉的鄰居,後來你搬走了,嗯,我姓陳,陳京。”
鄰居?騙鬼呢?孟扶搖再瞟他一眼,她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張臉的,好像對這張臉的潛意識也很複雜,有點不喜有點漠然有點歉疚有點悵惘,這些情緒雖然淡,但都有。
這麼複雜的情緒?她孟扶搖居然會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奇怪的情緒,他是誰?
然而她不動聲色的再喝一口酒,又問:“那我是誰?”
“孟扶搖。”男子答,“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扶搖。”
“孟扶搖。”孟扶搖重複一遍,覺得這回感覺終於對了,就是嘛,伏瑤那麼女裡女氣的名字,怎麼會是自己的?
“你是扶搖而上的飆風,直上九萬里,身在青雲。”男子輕輕道,“翩翾百萬徒驚噪,扶搖勢遠何由知?你……無法追及。”
無法追及。
遠在天涯之高的孟扶搖。
從那一年玄元山上她的匕首割破他的手指,一生裡最大的福分便和他錯過。
那之後的孟扶搖,騰飛於五洲之域,由無極將軍而大瀚孟王而軒轅國師而大宛女帝,名列十強,自號九霄,一個女子所能做到的所有,所能達到的巔峰,都在她腳下一一踏過,她天生是九霄之上凌雲的鳳,而他匍匐塵埃,掠不著她鳳袍衣角。
那年裴媛死,師傅死,他也心灰意冷,回到上淵沒多久便自請卸職浪跡天涯,他是家中獨子,老父怎捨得他遠遊,再三阻擾,無奈之下他和父親提起燕家還有後代,現在太淵,至於之後的事,他不想再過問,那些紅塵俗世,像掠過指尖的風,既然都抓握不住,便不如袖起手,看這天邊雲捲雲舒。
她在璇璣登基,改國號大宛時,他便在扶風,聽說這訊息不過自嘲一笑,連皇帝都當了,對她來說,真是沒有最奇蹟只有更奇蹟,對他來說,就是沒有最遙遠只有更遙遠,那一刻他突然想,扶風海上的風,一定會掠過大宛,如果他在海上喊一嗓子,會不會被風帶給她聽見?
於是他便一舟出海,飄搖滄海月明之間,不知今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