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著一雙寒星冷眸,直勾勾地越過青兒的肩頭,落在了何當歸的臉上,一寸寸凌遲。他穿著一件黑緞夜行衣,衣袖衣角上蒙著一層青苔灰塵,像是趕了很久的路,有些風塵僕僕的味道。他的側顏輪廓深刻若刀削,有種緊繃的壓迫感,把青兒瞧得一陣瑟縮,這種威壓,這種氣勢,像極了傳說中的王霸之氣。
青兒縮了縮腦袋,回頭看何當歸,見她還是帶著風輕雲淡的笑意,從容不迫地整理了衣袂,上前柔柔一福,笑道:“給爺請安,爺用過午膳沒有?爺你公幹歸來的事,怎麼不早早傳訊給家裡,我都沒聽人提起過,現在乍一見,分外驚喜呢。我陪同爺一起給婆婆請安去吧?她可想你了。”
她這番話一下子戳中孟瑄的兩個軟肋,一是“分外驚喜”四個字,立刻就讓孟瑄的寒冰盔甲一瞬間消融,變回了從前溫和知性的孟瑄,彷彿前一刻那個來自地獄的修羅只是青兒的錯覺;二是何當歸說一起去給蘇夫人請安,讓孟瑄一下子就變得不那麼理直氣壯了,因為他是偷著跑回來的,看他的打扮就知道。
昨天他聽說京城發生的事,騎馬行了一夜,悄悄潛入孟府。只因父親孟善命他專心打理北直隸的軍務,還立下了軍令狀,他現在中途跑回家裡,是不能見任何人的。何當歸、蘇夫人、乃至家裡所有人,都不可以見。
保定侯治軍極嚴,一旦被抓,絕不是鬧著玩的,本來孟瑄不打算在白天裡現身,但是……何當歸居然把他送她的衣裳賞給丫鬟!她那麼多衣裙,為什麼單賞這一件?
孟瑄瞧著那一張讓他又愛又恨的雪白素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她看上去是那樣平靜淡然,瞧不出一點兒歡喜樣子。“”原來她真的忘他忘得徹底,孟瑄心底掠過一道苦澀,忍不住又想起那碗孟婆湯來,他至今都沒有機會問問四叔孟兮,為何要哄他喂何當歸吃藥。
與何當歸的平淡相比,門口那個俏婢的目光無疑太熱切了些,遲鈍的青兒都能看得出來,更不消說另外兩個聰明人了。
碧螺心裡樂開了花,覺得自己實在非常走運,平常她只穿幾件舊的侍女裙,只有今天想露個臉,讓何當歸注意到她的存在,才換了緞子衣裳打扮起來——給七爺尋姨娘,與其去外面找那些不知根底的女人,還不如抬一兩個身邊的丫鬟,在外容色鮮亮,見的人都贊何當歸賢惠;在家聽話本分,豈不兩全其美?
一陣子不見七爺,他比印象中更卓爾不露,如一枝俊灑的勁竹,讓碧螺只望一眼就飛紅了雙頰。她扭著衣角,自己默默嬌羞了一下,剛想說點什麼,讓七爺注意到她的存在,七爺已經在回頭看她了。碧螺的臉龐像搽了上好的胭脂,顏色分外嬌豔,不知所措地低垂下頭。
“七奶奶說你做的點心好?”孟瑄望著她問。
碧螺輕輕點頭,細聲應是。
“好,”孟瑄撫掌讚道,“家裡最缺的就是人才,無論針線上的,膳食上的,能有自己的特色就非常難得。”看著碧螺的越來越紅的臉,他薄唇一勾,轉頭衝何當歸微笑,“娘子,你身邊伺候的丫鬟少,本來不該開這個口,把你的人要走,不過……端茶送水的事誰都可以做,不一定非她不可。”
此話一落,青兒一驚,碧螺一喜,不明白又隱隱明白了孟瑄的意思。難道他看上了碧螺,要向何當歸討要了擱在他身邊?
青兒焦急地看向何當歸,後者輕點著優美的頸項說:“夫君的話非常有理,妾身深表贊同,有才幹的人就得擺到適合她的位置上,讓她更好的發光發熱。而且妾身一向好對付,日常起居里一個薄荷就伺候得很好了,其餘的丫鬟們,夫君看哪個不錯,都可以隨便張口,你我夫婦一體,何須客套。”
聽何當歸這樣大方,碧螺心裡的歡喜表露在面上,笑容憋都憋不住。青兒風中凌亂,何當歸早點和午飯吃了什麼壞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