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剎那,我萬籟俱寂的生命中有了聲音,之後我睜開了眼睛,看見青山森鬱秀,溪水凌波皺。但是接下來的幾年,我過得極其鬱悶,眼睜睜看著日出日落、月圓月缺,聽著鶯燕啼鳴、落葉蕭瑟,卻什麼也不能做。於是逐漸明白,之前獨自花開、獨自花落的日子將來會變得更加難熬,我要孤清一世,一世是什麼概念?有了元神的植物是不會老死的,所以這一世便是永遠。
山谷裡有許許多多不同的生靈,飛禽走獸會時常來找我說話解悶。後來多虧好心的喜鵲姐姐引薦,我得以拜在白娘子座下修行。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不公平,憑什麼它們一生下來便可以行走,我卻要修行一千年?不過,總比一直紮根在土裡好。
對了,白娘子知道不?就是那許仙的老婆沒錯。其實人間流傳的版本都不是真的,真實的結局是這樣的:白素貞被法海關在雷鋒塔下,許仙另覓佳人結為夫妻,白素貞自縊身亡,應劫之後,她便飛仙了,這些年一直掌管著妖界秩序。
故事本就該是這樣的,妖精從不相信人世間所謂的愛情。可是我看見白娘子眸中的哀怨,忽然明白那虛妄的愛情其實是存在的,不然,為何許仙早已化作白骨,她卻還恨著他。
當時她靠在我身上,疲倦闔眼,桃紅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她的白髮三千丈。
是的,白髮,她飛仙時,瞬間白頭。
我曾經那樣驚訝過,她卻只是淡淡笑著說:“白娘子麼,不就圖白得徹底?”
她將一片片花瓣拾起,捧在手心:“你看你多美?”
我滿不在乎道:“這都是我掉的頭屑,有什麼好看的!”
“噢……”她恍然盯著我,“你身上有字。”
“字?字是什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她笑了,“這是男人的筆跡。”
我懵懵想起幾年前那個聲音,念著同樣的句子。
“小妖精,你還沒有名字吧?”
“沒有……”我難過極了。
“本座今日替你取名,喚作:于歸。”白娘子輕輕撫了撫我的臉頰,“你真的很美,難怪文人墨客都對你著迷。”
千年之後的今天,我才知道被她騙了,是誰說漂亮女人愛撒謊的?漂亮的神仙也一樣。我繼續看著自己的軀幹愁眉不展。修了一千年,我好不容易能正視自己,不用老是對著一地的頭屑發呆,可是那頭屑比我的身體好看多了!
“傻孩子,現在是冬天。”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悄無聲息,只有一片白晃晃的影子。
我就像一團雲霧,飄到白娘子身邊,“冬天?”
“你春天才開花,那時候最美。”
“那春天什麼時候來?”
“你修行了千年,連這個都不知麼?”
我冥思苦想,還是一無所獲,抱怨道:“它們都可以數著自己的指頭算四季算年月,我什麼也沒有!”
“藉口。你若是花了心思,數花瓣豈不是更好?”白娘子用法力輕輕彈了我一下,“于歸,一千年不短了。你想繼續住在山谷,還是飛天成仙?”
我答:“倘若註定一世孤清,我寧願飛昇成仙,”
“你可想好了?我上天去司命天君那討個應劫的日子,到那時我也會助你修成人形。”
“為何要修成人形?”我在她身邊不停繞來繞去,撩起她的白髮,“我這樣不好麼?”
“人乃萬物之靈,思想豐沛,愛恨由衷。”
我心有不平,“我們妖精同樣有愛恨。”
“哦?你愛誰恨誰?”
“我最喜愛白娘娘你!最恨的是法海,其次是那個叫唐伯虎的詩人。”
“唐伯虎?他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