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面上一紅,說道:“我不是叫化子!”那客人道:“哦,你不是叫化子,難道你是來喝酒的客人嗎?”這個人是讀過一點書的紳士,否則早已大聲喝他滾開了。但這幾句調侃陳石星的話一說出來,登時也引起鬨堂大笑了。陳石星忍著怒火和飢火,說道:“我沒有錢喝酒吃飯、但我並不是討飯的,我是賣藝的。”
那大腹賈模樣的主人酒醉飯飽,正想尋開心,笑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個藝人。你會的是什麼玩意?”
陳石星道,“我會彈琴。”
那軍官道:“哦,你這小子居然還會彈琴嗎?彈來聽聽。”說罷回過頭對那大腹賈道:“我雖然不懂彈琴這個玩意,但我們知府大人的二公子正在省城請來一個琴師教他彈琴,每個月要花好幾十兩銀子。看來這是公子哥兒才有閒清逸緻學的東西,我不相信這個窮小子也會彈琴。”那紳士道:“聽他一彈,就知道了。喂,你的琴呢?還不拿出來彈。”其實這個紳士雖然讀過點書,對琴棋詩畫,卻是一竅也不通的。冒充內行,不過是維持他的紳士的面子而已。
陳石星把匣子開啟,取出古琴,說道:“請給我一張小几。”眾人見了他這張琴古色斑讕,不覺又笑了起來。那大腹賈道:“也不知是在哪裡拾破爛得來的一張爛琴。”
陳石星忍著氣道:“我這張琴雖然不好,也還能夠將就彈奏。只要你們大老爺聽得喜歡,隨便賞幾個錢吧。”不知是餓壞了還是氣壞了,調理琴絃,指頭微微顫抖。
飯館的老闆倒是好心,說道:“小哥兒,你先喝一碗熱湯,暖暖肚子吧。”他的飯館裡有早已熬好一大鍋豬廛骨湯,五個銅錢一碗,賣給一般過路的販夫走卒的。是廉價的肉湯。
陳石星喝了肉湯,飢火稍煞,重理琴絃,叮叮咚咚的便彈起來。一面彈一面唱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漪。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貉兮?彼君一子兮,不素餐兮!”這是詩經魏風“伐檀”篇的一段。檀是一種木材,“坎坎”是伐木的聲音。“河之幹”即河岸。“廛”是“束”的意思。“三百廛”言其數量之多,不一定是確數。“胡瞻”是“為什麼會看到”的意思。“縣”主文同“懸”“掛著”之意。“貉”是一種野獸,今名豬獾,在這首詩裡亦泛指一般野獸。“不素餐”猶言“不白吃飯”,但在詩中卻是作為反話,刺諷那些“君子”的。
“伐檀”是一篇嘲罵封建社會那些大老爺不勞而食的詩。說你們這些“君子”不種莊稼,為什麼拿的糧食特別多?你們又不打獵,為什麼院子裡懸掛有野獸?你們這些”君子”呀?原來都是不幹活兒白吃飯的。那軍官向那讀過一點書的紳士道:“李翁,這小子彈唱的是什麼調調?”
那紳士作了個鄙視的神色,說道:“我只懂詩文,誰知道他哼的是什麼蓮花落?”“蓮花落”是一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小調名稱,通常是叫化子在討飯的時候,隨口編出來唱,討好施主的。
那軍官搖了搖頭,說道:“叫化子唱的蓮花落可比他好聽得多。”
那大腹賈道:“真是難聽死啦,遠不如苗家姑娘跳月時吹的蘆笙。”陳石星幾乎氣得炸了肚皮,心裡想道:“彈給這些俗不可耐的人來聽,當真是辱沒了我的古琴。哼,我寧可餓死,也不能這樣糟蹋了自己了。”正待拿起古琴離開,忽聽得一個人道:“我聽他倒還彈得不錯嘛!”陳石星抬頭一看,只見說話的人是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這個書生並無朋友作陪,坐在靠窗的座頭,自斟自酌。他稱讚了陳石星之後,掏出一塊約莫一兩多重的銀子,叫店小二拿去給陳石星。
那個自命懂得詩文的紳士,搖了搖頭,說道:“龍相公,你是可憐這窮小子吧?你是一位秀才,難道當真會欣賞這種下里巴人的曲調?”
那秀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