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一驚。
皇帝慢慢說:「比起女子涉政這樣的理由,朕卻更覺得,南國是因科舉而亡,因世家頹靡而亡,因戰亂而亡,因太子羨悶死而亡……能用的理由已經很多了,就不必再加一樁了。」
林承抬頭。
隔著幽火,他問皇帝:「臣無他意,只請陛下提防公主野心坐大。」
皇帝頷首:「朕知道你的意思,子繼起來吧,坐下來吧。先皇后若是知道你現在動不動要跪朕,怕也要傷心。」
林承聞言,面有哀色。先皇后是他親妹妹,在他和皇帝籌謀的那些年,皇后已經亡了很多年了。皇后之位懸空至今,縱後宮佳麗三千,皇帝再未立過皇后。
可是林承也怕太子的位子會不保。
太子性柔,一貫不討皇帝喜歡。可是太子身上有林家的血脈,流著世家的血。這樣的性格加上這樣的血脈,世家與皇權長久繫結,天下才會穩固。
皇帝已經轉過這個話題,側頭去看興慶宮外的民間街巷上的煙火。
他笑著和林承說:「你記不記得天曆二十一年的時候,我和你也曾來長安,看那年的那場燈盞。當時我們站在人群中,隔著很遠看那個戴著面具的太子羨……」
他有些傷懷道:「竟只見過那麼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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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火撲朔,熱氣噴來。
一叢燈照過來,飛揚的火星將徐清圓嚇一跳。她抬起頭,驚愕地看到晏傾提著一盞梔子燈,站在小攤前,垂著眼看她。
他穿著青色文士袍,袍擺寬大曳地。他額上有汗,頸上也有汗,唯有睫毛濃長,眼中星火熠熠,正望著她。
徐清圓手中筆一顫,她禁不住站了起來,和他隔著小攤對望。
晏傾道:「我來晚了。」
徐清圓看著他:「你……出汗了。」
晏傾「嗯」一聲。
而徐清圓看著他,不知道他是找她找的出汗,還是此時此地的人太多,他因緊張而出汗。可他站在這裡,她心中便升起煙火,升起歡喜。
旁邊有人急匆匆走過,叫嚷著:「公主殿下在發錢,只要我們給晏傾寫祝福,錢就給我們了,快去快去!」
有人問:「誰是晏傾?」
便有人罵:「你不是長安人吧?連晏少卿大名都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斷案無疑,還是『長安雙璧』之一,戲文上都天天講的。」
有人恍然:「那必是很英俊的郎君了。」
說話的人自豪笑:「那是自然。」
只聞君名,不見君人。
似乎世人都聽過他的名字,似乎世人都喜歡關於他的傳說,但是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見過他。
徐清圓從小攤後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她聽著那些人著急去見公主,著急去囑咐晏傾,可是晏傾站在這裡,目光溫潤,君子如玉,只有徐清圓認識他。
火光漫漫,徐清圓慢慢走向他。
他低頭看她,解釋:「公務繁忙,白日出不了皇城。夜裡的時候……我去找過娘子,娘子當時已然不在家中。」
一滴汗落在他睫毛上。
他確實因周圍人太多而緊張,握著梔子燈的手心也汗水不斷。而他長身玉立,只是垂眼看她:「我看到娘子留的字條了……」
徐清圓說:「晏郎君,莫要說了。」
二人望片刻。
晏傾遲疑地問:「……那麼現在,你還願意和我走嗎?」
徐清圓低頭:「可是我在幫人寫字賺錢……」
他將一錠銀子放於攤桌上,徐清圓抬頭,他並未說話,只看著她。
火光明耀,徐清圓站在他面前,聞到他身上的薰香清雅寥落,如松子。
徐清圓垂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