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微微一笑含糊地說:“這是我一位老前輩蔣捷興至所作,因不曾流傳,我甚為喜歡所以借來吐胸中鬱氣而已。”蔣捷是宋時人,稱老前輩也不為過,只是她可不知這個老前輩是什麼概念。
然而她卻繼續追問道:“不知這位前輩住在哪裡,甚想拜訪一下。”
我尷尬一笑道:“這位前輩早已仙去。”
她嘆息了一下,舉起酒罈喝了一大口道:“這個亂世,英雄不是死就是隱,可總得有人出來為天下拔劍。讓強者有所畏懼,讓弱者有所倚靠。”
風捲起大雨從窗外撲進來,淋了我們一頭一臉,卻無人閃避。我看著雨裡舉壇痛飲的女子,心中也不僅被激起豪情滿胸。
從未如此暢快淋漓過,這雨,這酒,這人。
雨水不停落在肌膚上,寒氣入骨,冰冷而清醒。美酒一口接一口喝下,在血液裡燃燒,沸騰,一如生命濃郁的激情。一冷一熱,冰火兩重天。
在茫茫江面上,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點燃我從未有過的情緒,一種俯覽眾生,傲笑塵世的激情。
原來生命即使可以選擇,活著也並非如想象中的容易。總是一個誘惑接著另一個誘惑,一個陷阱連著一個陷阱。劫難於愛,湮滅於親,卻又被再次命運網羅。但若是因噎廢食,豈不枉費來這一次。我要我來過,愛過,熱烈活過,留下印記過。
一念至此,感覺心胸豁然開亮,此時看著浩渺的水面,第一次不再糾纏於私人的情感,有了天下這個概念。這個亂世,任憑你如何避世,都兜轉不開,還不如索性入世,翻雲覆雨,自贖自救。
轉眼間,第二壇酒又被我們倆幾乎同時喝個精光。她揚眉笑道:“妹妹這般嬌弱的人,未料到喝酒如此爽氣,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對她呵呵一笑:“姐姐肆意汪洋,才讓明澈望塵莫及,今日喝酒才算棋逢對手。”這位女子哪裡能想到,我今日的海量是一段不堪回首歲月鑄就的惡趣。彼時我心灰意冷,只覺得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交淺言深,不肯多說,於是我笑笑作罷。
她的手抱著酒罈,定定望著我,眉宇深思:“妹妹可是京城裡出名的紅酥美人平安王?”
其實骨子裡我有著不折不扣小女人的惡趣,喜歡人誇我漂亮,即使來到鳳國唯獨這件事仍然根深蒂固。喜色染上眉梢,酒意上湧,我脫口而出道:“世人謬讚,澈正是平安。敢問姐姐名諱?”
她看著我神色有些異樣,痛快地說:“愚姐姓沈,名天衣。”沈天衣看著我揚眉一笑道:“妹妹陌路解佩贈金,古道熱腸,實有俠義之心,不似貴族子女麻木不仁,處在膏粱錦繡堆中,妹妹這點慈悲之心更難能可貴。”
她知道我貴為王爺後,仍然以姐妹稱呼,毫不忸怩,神色自然,著實讓人佩服。其世雖名士恣意,蔑視權貴,但有些內心其實並不如表面那麼灑脫,清高者少,沽名釣譽徒多。真正敢於和皇女稱姐道妹的,都擁有與皇室差不多的權勢。皇權已經沒落,所以大家你我相稱也不甚奇怪,但是平民百姓還是對之敬若神明。沈天衣雖然身處江湖草莽之中,未必不知禮儀,更是彰顯其個性。而我也喜歡這種平等對待,更是敬重於她。也許沈天衣三個字所代表的分量足夠讓她自持。
一劍橫空沈天衣!江湖惡霸談之色變,豪門貴戶多有忌諱。人人不知其師承來歷,只知在一次武林大會上,一位相貌平凡的小姑娘揹著把劍來力挫群雄後,卻並不去領取天下第一的花紅,笑吟吟飄身飛去,問其姓名,留下沈天衣三字餘音嫋嫋,久久不絕。從此世上多了個為天下拔劍的大俠,誅惡人,殺貪官,劍下絕不留情。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世人多不曾窺其全貌。未料想在這秋雨恣肆的江面,我竟然與之把臂共飲同歡。而且那次意外解佩贈金的事情,於我來說不過是順手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