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從來都是她們母女的保護神,也常年隱居在璇璣皇宮,多年未曾離開璇璣。
正因為他在,還是少年的他,沒有辦法殺掉他想殺的人,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在璇璣皇宮查探那夜真相,那個強大的、偏偏又對那蛇蠍女子忠心耿耿的男人,是橫在她們面前的一道無可撼動的保護的牆,無論鳳旋,還是他,那時都越不過。
他默然離開,武力不敵還有別的辦法,最起碼他可以不要那個假蓮花。
他用盡手段終於退了婚,至於璇璣皇室那個秘而不宣的要求,他無所謂,總之無論如何,鳳淨梵永遠不會是他的妻子。
但是那個小小女孩兒,他卻直覺的認為,她沒死。
他不相信她會死,那個奇特的、眼眸明亮而蒼涼、歷經五年最黑暗歲月依舊不改本性裡光芒閃爍的女子,上天讓其降生必然有其使命,不該無聲無息被命運解決,換得早夭的下場。
他要找到她,然後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報仇,他要將那些人留給她去親手報仇,如果這輩子找不到鳳無名,他會趕在她們死之前,幫她解決。
後來他懶於政治,有點時間便微服出遊,希望有機會碰見記憶裡眼神滄桑的孩子。
然後那年那一夜,太淵玄元山上天地森涼,月色下松濤陣陣,他在月色中舞劍,驀然回首看見被人推下山崖的女子,從山崖下緩緩升起。
他看見少女的眼眸,明銳、森涼,帶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淬火般的滄桑。
那樣的滄桑,如此細微又如此深重,在那年輕嬌嫩的臉上如此不協調——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五歲孩子,用五歲的容顏,傳遞二十多歲般的悲涼。
他的心在那一刻微痛,為這般深藏在記憶裡瞬間重疊的眼神。
於是他破例,接近她——自從鳳淨梵之後,他其實很不願意靠近女人。
接近她,知道她,知道她,重疊她,重疊她,愛上她。
那些日子裡,她從遙遠的五歲奔來,和他的記憶漸漸一絲一縷的對上,她有了太多的改變,身體相貌精神,甚至連骨骼都脫胎換骨,然而那眼眸中神采不變,那黑暗歲月裡勇於堅持的氣質不變,那逆境中時時保持內心強大的堅毅不變,那遇見溫存和戲謔後不自然的尷尬和失措,不變。
然而從此他便懂得了什麼叫患得患失。
她失去了五歲之前的記憶,他對此又喜又憂,喜的是那樣悲哀的過去,不記得也好,忘記那些苦,忘記他的失信毀諾的錯,還能保留住一個內心完整光潤、不曾被世事狠辣之刀狠狠傷害的她;憂的是任何記憶封鎖,其實都有期限,而一旦她有朝一日記起,她卻又要如何面對?而一旦她記起,他又如何面對她?
他無數次的和自己說——不告訴她,不告訴她,是因為他覺得和報仇比起來,他始終覺得她的快樂更重要。然而內心裡他亦無數次問自己,當真完全如此?而不是害怕真相揭開那一刻,本就不願接近愛情的她會退得更遠,會因那樣絕境苦難裡未曾獲得他的拯救而心生寒冷,從而劃下和他之間永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是長孫無極,世人說他天縱智慧,一生裡步步為營翻覆風雲,世人都說他不會錯,不會錯不會錯,永遠縝密嚴謹算無遺策的無極太子,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這一生,錯過一次。
一次便是永生難贖的罪。
看見老路畫下的第二幅畫那一刻,他渾身突然便涼了。
墮入世間最冷的冰窟裡。
小小的鳳無名對他撒謊,他知道,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所面對的,是那樣的殘忍的欺辱。
那幅畫裡,帳幔後是那個櫃子,他知道,而那太監的動作……出身皇家的他,也明白。
明白當年的她,經歷了什麼。
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