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就是他還坐在我床邊的那種椅子上揮筆回覆。
我每次看到他這樣,便會想起當年頭跑進御書房裡看我父皇批摺子的時候,每每我躡手躡腳地推開那扇藏在開滿了累累金桂的大樹之後的暗門,便看到人皇低著頭伏案揮毫,看到我也不生氣,丟下筆伸手過來抱我。
雖然我明白父皇下筆所批的也不一定全是為了蒼生百姓,很多時候還可能只硃筆點了“誅”字,然後外面就血流成河十幾天,但又怎麼樣呢?即使他對天下人都不好,對我總是好的。
可惜不長久,我父皇活著的時候,大概做夢都沒有料到,被人日日高呼萬歲的字句,生命竟是這麼短暫,而且如此戛然而止,最後留下的只有半城血光。
正因為如此,每次等我從回憶裡回來,再看莫離低著頭的側臉,就會倍加貪婪,眼睛都不捨得移開,總是要看到他抬起頭來瞪我一眼為止,還要問:“看什麼?”
惹得我更想撲上去抱抱他。
成衛進門便一直臭著一張臉,走到床邊還瞪著莫離說話:“你還待在這裡幹什麼?”
莫離掃了他一眼,對於他這樣的語氣竟然沒有開口反駁,站起身來,說了句:“好好照顧她。”然後轉身走了。
我奇怪地看著成衛,“你的脾氣這麼大幹什麼?”
成衛哼了一聲,“誰有你這麼好的興致?昨日一清早到處閒逛,還被人抱著飛回來。”
我臉紅了,期期艾艾地,“你看到了?”
成衛恨鐵不成鋼地,“是盟主先看到的,我只看到一個背影。”
我更是不好意思,低著頭道:“師父他說什麼了嗎?”
“什麼都沒說,盟主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裡?”
成衛給個我一個迄今為止最惡狠狠地眼神:“去拓關城了!”
我大吃一驚,師父竟然已經離開了金水鎮,走時還並未讓我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還是他見了我昨日清晨的所作所為,打算不管我了?
“成平他們呢?”
“都走了,只剩我,要不是盟主讓我照看你,我也走了。”
大家都走了?我震驚不已,“為什麼?”
成衛已經檢查完我的傷口,一邊卷著手上的藥布一邊道:“此地雖然地處山中,但仍屬邊關一帶。墨軍善戰,短短半月已攻破數座守城,現在兩軍在距離此地數十里之外的拓關城對壘,前日我們的人發現有一隊墨軍翻山而來,欲佔領此地,前後夾擊拓關城。此地根本沒有守軍,若墨軍來襲。凶多吉少。所以盟主帶人往拓關城極信去了,希望守城的將軍能夠分派守軍增援此地,另外也可以幫助駐城守軍守住關口。”
“師父去幫助駐城守軍?”我不敢置信地。
前些日子文德才說,京杭漕運現今盡歸朝廷,金潮幫幫主之死與朝廷脫不了干係。可今天他便不顧身死地趕到前線去,我當然知道師父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百姓,可是與朝廷的軍隊打交道……我從未想過江湖人與朝廷中人會有任何交集,尤其是我師父這樣清冷的!
成衛利索地卷著手上的藥布,低著頭道:“你別以為此地安靜就天下太平了,你可曾見過那些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
我當然見過!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在繁華京城或是蠻荒邊野,無論是我族還是異族,沒有一處不充斥著被戰亂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們。
我的頭又劇烈地疼了起來,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可看著成衛近在咫尺的臉,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師父乃是俠之大者,戰火紛飛的時候,便將江湖事放到了一邊,那麼我呢?我又能做些什麼?我還能做此什麼?我只是在這裡兒女情長,師父心裡裝著千千萬萬的人,可我只知道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