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瞧見她正在為他把脈。
他有些困惑。她不怕嗎?大多數的人,光是見著他都會驚嚇得遠遠退避,擔心他這一身的病會不會過給別人,她卻一丁點也不怕,買下他、帶他回家、與他同桌而食、共處一室。
她笑笑地說:“我是大夫。”
大夫?她不是賣湯圓的嗎?吃那鍋雜燴菜時說的。
“喔,是這樣的,我的主業是賣湯圓,偶爾有空才會替人看看診,過過大夫癮。”
聽起來……挺不牢靠的,尤其她一臉“只是玩玩看”的神態。
他有些不安,怕小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教她給玩掉。
“別擔心,我很有經驗的,治過不少豬狗牛羊。”
“……”不是吧?別玩了……
他盯著逼近的銀針,面露驚恐。
可此時,他渾身虛軟,逃也逃不開,想抗辯又有口難言……
她下針極快,連猶豫也不曾,他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好吧,或許情況並沒有那麼糟,她應該只是謙虛罷了,至少此刻體內高熱已退,身子確實也舒坦許多,就算真要死在她手裡,他也認了,絕無怨尤。
約莫一炷香時刻,她一一收針,只見原來潔淨的銀針,全染成了墨黑色。
她還每日灌他不同的苦藥,一日比一日更難喝,他咬著牙照單全收,硬是吞得涓滴不剩。
他也不曉得自個兒為何要如此聽話,不疑有他地全盤信任,或許——是她衣不解帶地照料,每回醒來,她總是在。
也或許,是她總是噙笑的面容,莫名地教他安心、信賴。
更或許,是她凝望的目光始終如一,沈定而自在,從未流露出一絲嫌棄。
他知道自己的模樣看來有多糟,拖著一身傷病,身上多處肌膚化膿、潰爛,那日跟著她回來,見了銅鏡裡的自己,一張臉幾已面目全非……
她是頭一個願意碰觸他的人,甚至一次次為他擦拭肌膚滲出的膿水,再一處處上藥。
她說,這不是病,是毒。
“我頭一回碰到身上能同時存有十幾種毒的人,真夠精采的!你究竟做人多失敗呀?”不然人家哪會一次喂上這麼多毒,生怕喂不飽他?
“我說你呀,給我挺著點,好歹我也花了五兩銀子,至少讓我瞧一次你究竟生得什麼模樣,要不我可虧大了。”
會的。至少為了這個唯一待他好的人,他會努力熬過來,不教她的銀子白花。
“寶寶已經不在了,你願意跟我回來,我就當你是同意要代替寶寶陪我,可別食言哪!”
那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何況她才剛失去了孩子,這對一個當孃的而言,是多沉重的打擊,萬萬不可教她再添傷慟了。
她還說了很多,大多是講她的寶寶多乖巧、多貼心,半昏睡間,他多少聽進了幾句,不禁湧起些許悲憫,為她感到難受。
纏綿病榻幾日,等他再一次有了較清楚的意識,已過了五個日夜。
她整個新年,全耗在這病榻邊了。為此,他感到無盡愧責。
縱使最初對自身的去留還有一絲遲疑,此時也再無他想。她如此待他,再生之恩如何能不抵命相報?
“醒了?來喝藥。”
方才醒來沒瞧見她,原來是熬藥去了。
他手腳仍虛軟無力,她舀了匙湯藥便往他嘴裡喂。
“對了,還沒問你名字?”
他張了張口,只餘瘖啞氣音,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不是天生聾啞吧?這我可沒法治。”
當然不是!
他只是、只是說不出話來,但他就是知道,自己不是啞子。
“喔,不是?那就姑且當是這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