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很久快見底的硯臺,還要分神注意陌生人。
難得一見的外人。
她看得到他?
他撇嘴。大叔?也罷,叫他祖爺爺也成。
“大叔,你沒地方去嗎?”她有雙叫人憐惜的大眼,只可惜,註定了是早夭的命!
聽爹孃說了,世道不好,到處是苦命人。
他們家命不苦,因為一家人還能守在一塊。
“外面好熱,你不要一直曬,娘說這樣容易頭暈。”
可是,大叔好可憐,長長的腿沒有一塊布可以遮,身上的布料也少得可憐,雖然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孃的補丁,該遮的地方卻都遮得好好的,比他好多了。
將心比心,她舉動瘦瘦的短腿把硯臺捧進去放好又跑出來,這次主動去牽他的指頭。
沒錯,她的小手整個開啟也只能容納他兩根指頭。
他只要隨便一個動作就能把螞蟻似的小娃娃甩到天邊去,不過,看在她不畏不懼,還能看見他的份上就瞧瞧她想做什麼。
即使她的小手都是墨汁。
通常,只有他選擇要不要被看見,這回,倒是挺希奇的。
進了茅屋,一大一小互相對看。
“你爹孃呢?”冷淡的抽出手指。一路行來,十室九空,把孩子丟棄自己跑掉的父母更是司空見慣。
“娘到隔壁村借糧,爹吩咐我要好好看家默字,也出門去了。”看見大叔肯開口,她樂的回答。
借糧?
灶頭是冷的,連灰也不見多少,可見很久沒開伙了,餓得瘦骨如柴的灶神一見他進門,馬上逃了,哼,沒用的東西!
“娘說我把字帖默過幾遍,她就回來了。”她坐回只有三隻腳的矮板凳,在上面遊移。
她有好久沒見過人,村子裡的人一戶戶不見了,玩伴也沒有了,有人同她講話的感覺真好。
“你識字?”
兵荒馬亂的,盜賊遍地都是,是什麼樣的父母把一個娃子放在家裡,不是自找死路嗎?
“嗯,”她用力的點頭,有些得意。“爹是私塾先生,他說就算女子也要識字,這樣才不會被欺負。”
他不鹹不淡的瞅她。
這樣的眉目,就算識了字,懂了人情,還不是白忙一場。
“大叔,你別忙著走,虎妞讀書給大叔聽。”
她極力想留下客人,她寂寞了一整天,就算這大叔非常的不愛講話,有人總是好的。
“不想聽。”
“那我默字給你看。”
“看不懂。”
她遲疑了,睜著充滿稚氣的大眼想了一會兒。“大叔不識字嗎?”
他瞪她,黑墨墨的眼只有邪氣,看不出喜怒。
“去倒杯水來,我渴了。”
這是變相的答應留下嗎?
虎妞不曉得,不過,她依言到水缸木蓋子上拿了水瓢咚咚咚跑了出去。
他站著,沒有任何動作,水缸的蓋子卻飄浮了上來,他可以清楚的看見水缸缸底裡沒有半滴水。
眨眼,水蓋無聲的回到原處。
一瓢水回來剩下小半瓢。
她氣喘臉紅,腳下的鞋都是泥,怕是走了不少遠路才拿來這瓢水。
他毫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她把水瓢裡剩下的一點水放好,撒開小腿追出來。“大叔,你不多留一會兒嗎?”
“留下來做什麼?”他不習慣在一個地方逗留,到處遊蕩的他沒有想去的地方,沒有歸屬。
山川海晏,這塊古老又疲倦的大地……好生無聊啊!
她歪著頭,很認真的想,“識字,我可以教大叔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