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重開絲路的雄心壯志?明、清兩代,開國之初的幾任帝王,譬如朱元璋、朱棣,譬如玄燁、弘曆,倒有過版圖上開疆拓土的意識,但復興絲路,重振貿易,根本不在他們的視線之內。及至明末清末,內憂外患,難以為繼,自顧不暇,哪裡還敢放眼世界。老實講,能喊出開放口號者,也是需要一份豪氣。這證明了一個真理,強大才敢向外,衰弱唯有封閉。在中國歷史上,晚明和晚清兩代的統治者,上下談夷色變,唯有閉關鎖國,最後,乾脆連片板也不許下海,關起門來當皇上了。
於是,眼看著早年“|穴居野處,茹毛飲血”的歐洲人,變得強大和人五人六起來。二十世紀初,八國聯軍打進了紫禁城,大清國的皇帝和太后,只有挾著小包可憐兮兮地逃往西安,也實在令擁有古老文明的中國人不勝唏噓。其實,漢唐盛世,中國人是挺有自信的,既不拒絕外邦文明,更不害怕外來事物。大概,中國人總是在國力臻於強盛,經濟日見發達,才能挺起胸膛,抬起頭來,面對世界。而一旦到了害怕開放的內閉之時,也必是國家的孱弱之日,就採取鴕鳥政策,一腦袋扎進沙子裡,什麼都看不到,也就等於什麼都不存在了。
現在回想漢代的張騫、班超先後出使西域的場景,真是令後人神往鼓舞啊,他們歷經千難萬險,不辱使命,完成任務的同時,而且還有心地將原產於西域的胡琴、胡笳、胡麻、胡瓜、胡蘿蔔,統統引進中原。所以,今天的菜場上,才有了菠菜、芫荽、茄子、香瓜,這大概就是魯迅先生所提倡的“拿來主義”了。漢唐氣派,正是這種生冷不懼、大度容納、消化一切、為我所用的精神。入我腸胃,進我臟腑,作我營養,成我血肉,即使冠以“胡”字又如何,還能找得出一絲胡味嗎?譬如本文《胡椒八百石》中所說的這款調味品,現在沒有一箇中國人將它視為洋貨的。
胡椒八百石(4)
所以,漢唐時中國人這種相容幷蓄的“拿來主義”,與世界平起平坐的氣魄,什麼都敢試一試,嘗一嘗的膽量,絕非後人所能企及的。胡椒在古希臘和羅馬,本是作為貢品,只有君主才能享用;中世紀,香料貿易被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所壟斷,正因為他們發現胡椒不停地輸往東方龐大的帝國,他們很奇怪,那是個什麼樣的龐然大物呀?才促使西方尋找到遠東的航路。
唐人不保守,不像我們某些同志,東西拿來,先要用鼻子嗅上半天,姓“資”還是姓“社”,才決定取捨。當時的一個文人,叫段成式的,得風氣之先,在其所著的《酉陽雜俎》裡,告訴大家,胡椒“出摩伽陁國,呼為味履支”。而摩伽陁這個國家,“屬中天竺,距長安九千多里”。從這個距離,看出唐人是何等的氣派。本土不產胡椒,敢不遠萬里,從原產地,印度的馬拉巴爾海岸一帶運過來。從地圖上看,從印度洋西岸,到唐首都長安,航空距離也得有三千多公里。
這八百石胡椒,是怎麼一回事呢?因偶翻《新唐書》,發現代宗李豫時的權臣元載倒臺時,查抄沒收其全部財產,從他家中搜出,竟藏有“鍾|乳五百兩,胡椒至八百石”,不禁令我震驚了。從古至今,中國官員們的貪汙,從金錢到女人,從房子到股票,從茅臺酒到洋菸,從金針木耳到粉絲粉條,來者不拒,無不笑納,已經夠沒出息,夠下三爛,夠令人噁心的了。想不到從這位唐代貪官家裡起贓,竟有鍾|乳、胡椒等大批物資,這在世界貪汙史上也是一條奇聞。
按中國歷史博物館藏唐武德元年的銅權,知道一石相當於今天公制的79320克。那麼這批贓物差不多有六十多噸,得需要上百峰駱駝,才能從印度洋的海濱,繞喜馬拉雅山的南麓,經克什米爾,到南疆,運抵長安。打那麼遙遠的地方,運來如許的香辛料,不能不佩服唐代行賄者的財大氣粗,和受賄者的奇特胃口。而且,我也弄不懂,這類官員有點為藝術而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