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讓大家動容的面孔裡,許多人已經不在了。他們或犧牲在彼此對抗的戰場、或在與外部干涉力量的鬥爭中陣亡;又或者,在那艱鉅、複雜而危險的,得不到有著先進技術的大財團支援的情況下地建設開拓工作中遭遇意外。在那裡,他們罹患疾病的機率,高得我們無法想像,但是,我相信。這些人。我地這些朋友,哪怕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沒有放棄自己為之奮鬥的未來。戰士,是一個崇高的職業。”蕭永的聲音斬釘截鐵了起來:“想想生活在自詡為文明社會里的我們做了什麼吧。我們在夢想遭遇挫折的時候放棄了,我們在遭遇強權、暴力、威脅地時候畏縮過,我們……甚至在遭遇白眼地時候都不敢大聲。當我們放棄了這些我們生為一個生物,生為生物鏈上一環的抗爭地本能,再正確的事情也變得不那麼正確了起來。我們卻覺得,那是我們作為一個社會人,而不是一個生物意義上的人,應該做的。再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今天早上,當初是敵人現在卻成為了時刻爭執的朋友的圖馬和巴扎卡給我打電話,告訴了我當時在我的底片上留下身影的戰士們的陣亡名單,感謝我至少能讓他們的親友有一個紀念、回憶、悼念、祭奠他們的親人的途徑,讓人民能夠永遠記得那些為了國家的興盛而失去生命的戰士的時候,我也悔愧萬分。當年,即使拿不到那樣一筆贊助,如果我願意傾家蕩產,願意問朋友們借貸一些資金,願意多承擔一些,或許,其中的一些人在今天能活著面對大家,做出更大的貢獻。我也曾是那樣的一個懦夫,一個不知道應該如何戰鬥,為了什麼戰鬥的庸庸碌碌的凡人。”
全場鴉雀無聲。哪怕是當初整天為蕭永擔驚受怕的安娜,也是第一次聽到蕭永坦陳自己當年的確不那麼有生活的,也是第一次聽蕭永說起悔愧的話題。而中非的大使,已經在努力忍著眼淚。
“現在,除了被認為是最好的人像攝影師之外,恐怕不少人還在腹誹我的另一個最好……我,或許還是最好的遺像攝影師。”蕭永稍稍停了一下,等自己心裡稍微濃郁得過分了一點的壯懷激烈消歇下一些,他繼續說道:“所幸,我的努力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到了今天,這樣的影展仍然能夠為我的朋友贏得些什麼,至少是尊重。而那些戰士籍籍無名地倒在戰場上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巴扎卡說,他們現在有一個24人的攝影師隊伍,帶著廉價耐用的數碼相機,開著吉普要跑遍整個中非的每個村子,為每個人留下身份檔案,留下他們的容貌。那些攝影師裡,有當時我認識的朋友,有我教授過的學生,他們簡陋的技術,將幫助國家更好地瞭解人民,幫助人民更好地瞭解國家,瞭解其他人,而他們,也會將我們所認為的社會人的概念,將秩序、文明、優渥的生活和對未來的期望傳達下去。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情了。我很感動,因為,攝影在這裡,扮演的居然是如此重要的一個角色。”
“之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我反而願意拿出錢來進行這樣一次攝影展,在這個時候,那是因為,可能我的狀況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糟糕過。我指的不是金錢、名譽、聲望和親朋好友的數量和質量,而是我作為一個攝影師的生命。但是,相反地,我卻再沒有比現在更熱愛生命,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一個攝影師的價值應該如何體現出來?或許,就是用這種現在已經越來越簡單,越來越普及的技術,來影響人們,改變世界。這樣的事情,攝影做到過,也將能夠繼續做到。既然攝影在油印、靜電印刷、鐳射照排、網路的HTML時代都曾做到過這一點,那麼,在Facebook和Youtue的時代,也將繼續能夠做到這一點。請允許我,證明給你們看。”
蕭永雙手鬆開了講臺,向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淺淺一鞠躬,然後義無反顧地轉身走回了陰影裡。而當翻譯急促而激動地翻譯完最後一個單詞的時候。全場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