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有聽沒有懂。
問完以後,張機就仰著一張未老先衰的鄉農臉,充滿期待地望著是勳。是勳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也只好同樣望著張機,二人四目相對,半晌無言。張機還以為是勳覺得自己的想法完全錯誤,滿身漏洞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呢,趕緊抬起手來在是勳眼前擺了擺:“令君?令君?乃可直言不諱也。”
是勳心說估計我今兒不隨便說幾句。你丫不肯就走——罷了。罷了。左右我有後世兩千年的常識,隨便躉點兒皮毛出來就夠唬得你一愣一愣的了(當然也只有皮毛,精髓他也徹底不懂),想想人陰陽家是怎麼騙人的?難道我這張嘴還比不上那些江湖騙子不成?
想到陰陽家、騙子,心裡突然有了底,於是捻捻鬍鬚,假作高深狀,緩緩地對張機說道:“吾曾言。治經典,究天道也,而實不通醫術,故即以道論之,仲景願聽否?”
張機大喜,急忙斂祍受教。是勳於是先說:“聞仲景適才語,頗多陰陽五行之言,然陰陽可信,而五行實不可信,慎勿墮前人圈套也。”
張機趕緊問其所以然。是勳解釋說:“《易傳》雲:‘一陰一陽謂之道’,此伏羲、文王制易之所由也。然伏羲、文王但云陰陽、八卦。而不言五,何也?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有一乃必有二與之應,斯所謂陰陽也。
“至於人之體也,有寒暑,有燥溼,持之以中即康泰,過與不及乃皆病也,斯同於陰陽也。”
所謂陰陽理論,說白了就是最古老、樸素的辯論法,以陰陽來指代各種相互滲透、變化,又相互依存、共生的對立範疇。是勳認為,這玩意兒是有其道理的,用在醫學上,或許也有可取之處。
但五行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五行之說,始於春秋,不過術者卜算天命之所用也,《內經》因之,實不可取。或以官數亦五也,即眼、耳、鼻、眉、口,然眼、耳、鼻、口皆可病,眉有何病?齒之病與口之病不同,何不與列?或以髒數亦五也,即脾、肺、腎、肝、心,而腑數偏六,即胃、膽、大小腸與三焦,何不言五?且脾與胃因何分屬?不過湊數而已。
“前在長沙,問仲景何以為疫,遂雲五運主歲,六氣環序,亦乃因此而生者乎?疫毒多樣,疫病多端,乃真可五分、六分者耶?以吾思之,二分可也,且或分寒暑,或分燥溼,或分風火,正不必絕然不變。”
張仲景聽是勳否定了他的根本理論,不禁涔涔汗下,忍不住就問:“然令君疫毒之說,亦無以確證,機試之多歲,或驗或不驗,究竟何故,可能教我?”
是勳微微一笑,繼續誆他:“大道無窮,而人力有窮,僅僅數歲,安能通匯?所謂疫毒,存於氣中,有如蟲蚋而微,眼不可見,手不可觸,或喜寒,或耐暑,得其時而蕃。人有強健者,或中而疾隱,然未必不中他人;人有虛弱者,染毒必斃。病而不加隔離,乃更滋育,四布流傳,終成大疫。嶺南有瘴氣,中之亦病,或亦疫毒匯聚者也……”
拉拉雜雜,雲山霧罩,全是理論,而無一字落於實處,但張仲景聽著,卻覺眼前開啟了一扇大門,內中似有無限風景。其實傳統醫學便是如此,雖為經驗之談,也多憑空臆想,到處找哲學理論來硬湊,以示與天地一體,合乎於道也。所以是勳光給理論就夠,而他的理論再粗,還能比陰陽五行說更不靠譜嗎?
一直說到是勳口乾舌燥,覺得再也難以為繼了,張仲景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說我回去就重做驗證,修訂我的《傷寒雜病論》。可是才剛起身,他卻又坐下了:“尚有一事,幾乎忘卻。”說著又從布囊裡抽出一摞紙來:“令君可將此書付梓否?”
是勳接過來翻看,哎呦,這又是一部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