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登壇拜將,或上京赴考的。但還記得有一出給了感動的戲,好像是叫作《斬木誠》①。一個大官蒙了不白之冤,非被殺不可了,他家裡有一個老家丁,面貌非常相像,便代他去“伏法”。那悲狀的動作和歌聲,真打動了看客的心,使他們發見了自己的好模範。因為我的家鄉的農人,農忙一過,有些是給大戶去幫忙的。為要做得像,臨刑時候,主母照例的必須去“抱頭大哭”,然而被他踢開了,雖在此時,名分也得嚴守,這是忠僕,義士,好人。
但到我在上海看電影的時候,卻早是成為“下等華人”的了,看樓上坐著白人和闊人,樓下排著中等和下等的“華胄”,銀幕上現出白色兵們打仗,白色老爺發財,白色小姐結婚,白色英雄探險,令看客佩服,羨慕,恐怖,自己覺得做不到。但當白色英雄探險非洲時,卻常有黑色的忠僕來給他開路,服役,拚命,替死,使主子安然的回家;待到他豫備第二次探險時,忠僕不可再得,便又記起了死者,臉色一沉,銀幕上就現出一個他記憶上的黑色的面貌。黃臉的看客也大抵在微光中把臉色一沉:他們被感動了。
幸而國產電影也在掙扎起來,聳身一跳,上了高牆,舉手一揚,擲出飛劍,不過這也和十九路軍一同退出上海,現在是正在準備開映屠格納夫②的《春潮》②和茅盾的《春蠶》③了。當然,這是進步的。但這時候,卻先來了一部竭力宣傳的《瑤山豔史》④。
這部片子,主題是“開化瑤民”,機鍵是“招駙馬”,令人記起《四郎探母》⑤以及《雙陽公主追狄》⑥這些戲本來。中國的精神文明主宰全世界的偉論,近來不大聽到了,要想去開化,自然只好退到苗瑤之類的裡面去,而要成這種大事業,卻首先須“結親”,黃帝子孫,也和黑人一樣,不能和歐亞大國的公主結親,所以精神文明就無法傳播。這是大家可以由此明白的。
九月七日。
(原刊1933年9月11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斬木誠》從清代李玉所作傳奇《一捧雪》演化而來的劇目。木誠,原作莫誠,《一捧雪》主人公莫懷古的僕人。
②《春潮》根據俄國作家屠格涅夫所作中篇小說《春潮》改編的電影,蔡楚生編劇,鄭應時導演,1933年上海亨生影片公司拍攝。
③《春蠶》根據茅盾所作短篇小說《春蠶》改編的電影,夏衍編劇,程步高導演,1933年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拍攝。這是新文學作品第一次被搬上銀幕。
④《瑤山豔史》上海藝聯影業公司1932年拍攝的一部影片,黃漪磋編劇,楊小仲導演。“藝聯”是劉吶鷗出資成立的公司。該片曾獲國民黨中央黨部嘉獎。
⑤《四郎探母》京劇劇目。敘說楊家將楊四郎(延輝)被俘後改名換姓,招了駙馬;聽說母親佘太君又統兵徵遼,潛回宋營探母,又重返遼邦。
⑥《雙陽公主追狄》京劇劇目。敘說宋大將狄青西征,誤入單單國,被誘與雙陽公主成親。後狄青逃出,雙陽公主追來,得知實情後又將其放走。
關於翻譯(上)
因為我的一篇短文,引出了穆木天①先生的《從〈為翻譯辯護〉談到樓②譯〈二十世紀之歐洲文學〉》(九日《自由談》所載),這在我,是很以為榮幸的,並且覺得凡所指摘,也恐怕都是實在的錯誤。但從那作者的案語裡,我卻又想起一個隨便講講,也許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問題來了。那是這樣的一段——
在一百九十九頁,有“在這種小說之中,最近由學術院(譯者:當係指著者所屬的俄國共產主義學院)所選的魯易倍爾德蘭③的不朽的諸作,為最優秀”。在我以為此地所謂“Academie”者,當指法國翰林院。蘇聯雖稱學藝發達之邦,但不會為帝國主義作家作選集罷?我不知為什麼樓先生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