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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你冷了。”他說,望著她,她只穿了件深紫色的家常服,一件絨的長袍子。那瘦瘦的肩膀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他回頭四面找尋,看到沙發背上搭著件白色鑲紫邊的粗毛線外套。他走過去,拿起外套。他知道突然的舉動會嚇住她,所以先說:“你的外套在沙發上,我來幫你披上。”

“我不冷,”她侷促的說,不知道為什麼侷促。

“你咳嗽了!”他簡單的說:“從冬天開始,你的咳嗽就時好時停的沒有斷過。你該愛惜自己的身體,已經看不見了,別再弄出別的病來!”他把毛衣搭在她的肩上,半命令的說:“穿起來!我討厭你糟蹋自己!”

她順從的穿上了毛衣,一邊穿,一邊勉強的解釋:“我沒有糟蹋自己!”

“還說沒有!”他粗聲責備,幫她拉好衣領,他的手停留在她肩上,他握了握那瘦弱的肩頭。“你瘦了,你不好好吃東西,不好好睡覺,生了病,不好好看醫生。你什麼都被動,這麼冷的天,連件外套都不穿,而你說沒有糟蹋自己!你怎麼敢說沒有糟蹋自己!”

她的背脊不知不覺的挺直了!全身心都感到那壓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的份量。她的頭更昏了,眼眶有些發熱,她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輕觸著自己肩上那隻手,一碰到那結實的手背,她周身像觸電般掠過了一陣顫慄,她輕聲的、嘆息的說:“就算我糟蹋自己,關你什麼事?”

“當然不關我事!”他的聲音更粗了。“已經有一大堆人在照顧你了,已經有一大堆人在關心你了!你瘦也好,胖也好,生病也好,咳嗽也好,關我屁事!我只是受不了你……受不了你……”他頓住了,說不下去。

“受不了我什麼?”她輕輕的、柔柔的、幽幽的、如夢如歌的問,臉上綻放著一片醉死人的光彩。

“受不了你虐待自己!”他衝口而出。“受不了眼看一朵小花在我面前開花,又在我面前凋謝!你必須愛護自己,你必須關心自己,因為沒有別人能代你活下去!我……”他咬牙。

“他媽的!”他大聲詛咒。“我才不要管你的事!決不管你的事!決不管!”他的手要從她肩上抽開。

她忽然死命握住了這隻手。仰著臉,她轉過身子,面對著他,仰著臉,她就那樣仰著臉面對他,那大大的眸子,簡直是在“看”他,“看”得深刻,“看”得迫切,“看”得狂熱。

他凝視她,像被魔杖點過,他一動也不動。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的呆在那兒,好一會兒,兩個人都不動,兩個人都不說話。一陣急雨掃著窗欞,帶來一陣瑟然聲響,室內是死一樣的寂靜。

然後,她的手指加重了份量,她緊緊的、緊緊的握著那隻手,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然後,猝然間,他無法思想的把她的頭擁進了懷中,心痛的、震動的擁住她。她低喊了一聲,就把面頰埋進他那粗糙的毛衣裡。他撫摩她的頭髮,撫摸到她腦後的一塊疤痕,他的手指停在那疤痕上。他聽過那故事,那久遠的年代裡的故事,那春天早晨的故事。他的手指輕撫著那疤痕……在一片迷亂的憐惜的震痛的情緒中,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苦惱的想著,這疤痕破壞了一份完美,這疤痕也創造了一份完美!如果不是雙目失明,她能這樣纖塵不染的美好得讓人心痛?她能這樣狂猛的彈奏出生命中的吶喊?想著,他嘴裡就喃喃的說了:“不,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無助,不能這樣無可奈何的活著!不能讓你的靈魂滴著血去彈琴,不能讓你自殺,不能讓你把生命撞死在冰冷的琴鍵上……不,不,不能這樣……”

她更緊的依偎著他,淚珠湧出眼眶,透過了毛衣,灼熱的燙痛了他。她的手指更緊的攥著他,像浮蕩在茫茫大海中,緊握著最後一塊浮木。她嘴裡沉痛的、昏亂的、狂熱的、囈語般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