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父母不在家,嫣然和安公子也不在家。她就有些心慌慌的,單獨面對凌康,很可能就又要面對她所害怕的問題,凌康追了她快六年了,不會停在這個階段。唉!她心裡深深嘆氣,做人,好累呀!你不止要扮演自己,還要扮演別人期望中的女兒,妹妹,愛人……甚至妻子!如果她能看,如果她像嫣然一樣正常,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知道“眼睛怎麼講話”。能工作,能看那麼多那麼多的書,能暢談哈洛羅賓斯、維多利亞荷特和被安騁遠崇拜的薛尼薛登,或者,她就不會那麼無助,那麼驅除不掉自己的自卑感了。唉,嫣然。她多麼羨慕嫣然,多麼“嫉妒”嫣然啊!如果六歲那年……噢,不不,怎麼都不能嫉妒嫣然,怎麼都不能責怪嫣然。命裡該發生的事總歸會發生,嫣然是出於一片好意。有嫣然這樣的姐姐是你的幸福,你如果有一絲一毫責怪嫣然的心理,你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晚飯是巧眉一個人吃的,連凌康都沒有來!巧眉真的有些落寞和消沉,這些日子來,她已經習慣於大家吵吵鬧鬧笑笑唱唱的生活了。飯後,凌康來了個電話,只是簡短的交代了兩句:“巧眉,我今晚大概要晚一些才能來了,我有些重要事情要辦,如果時間太晚就不來了。”
就這樣不湊巧,忽然間,大家都有重要事情要辦,忽然間,家裡就剩了巧眉一個人。不過,她也透了口氣,最起碼,凌康不能纏著她談婚姻問題了。
第七章
百無聊賴。
窗外又在下雨,是雨季了。瑟瑟的雨聲使她更加情緒低落,她覺得感冒加重了,頭昏而且發冷。走進琴房,開啟琴蓋,她把自己的“孤獨”託付給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好久沒彈過悲愴這支曲子了。
不知彈了多久,她忽然聽到小坦克那“,其其”的聲音。
嫣然和安公子回來了。她沒動,繼續彈著琴,不必去打擾他們,或者,他們也需要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或者,她已經過份參與到他們的生活裡去了。她不能再參與進去,不能再“深入”進去。她忽然加重了手指的力量,重重的敲擊著琴鍵,彈完“悲愴”,再彈“命運”,六歲那年的一個早晨,她的命運已定!逃不掉的無邊黑暗,走不出的無邊黑暗,無盡無止的無邊黑暗……不許自卑,不許自憐!凌康說的,他能說,因為他不是瞎子!她飛快的彈著琴,手指在琴鍵上奔躍過去,琴聲如萬馬奔騰,如狂風驟雨,如驚濤駭浪……然後,進入一段暴風雨後的寧靜──還剩下一點微風,吹過劫後荒原,發出輕柔如低嘆的音浪……然後,是完全的靜止。她身後有人發出一聲驚佩的、長長的嘆息。
她猛吃了一驚,平時有人走入琴房,她一定會知道的,他怎麼會不聲不響進來了?
“安公子?”她問。
“是。”他簡短的回答。
“姐姐呢?”她再問。
“不知道呀,”安騁遠說:“我正要問你呢,她怎麼不在家?”
“她不是和你一起辦事去了嗎?她打電話回來說,要辦點事,我以為──她去你家了。”
“沒有呀!”安公子不很介意的說:“我們今天公司裡聚餐,老闆請吃尾牙酒,我下午就告訴嫣然了。她大概去買東西了,她知道我最怕陪她逛百貨公司。”安騁遠四面張望。“凌康呢?”
“也有事,大概也在吃尾牙酒吧?”
“你一個人在家嗎?”安騁遠有些憐惜的。“伯父伯母也出去了?”
“嗯。”她哼了聲。“不過,沒關係,我彈彈琴,時間很容易打發的。”
他仔細看她,她有些蒼白,有些嬌弱,有些病容,眼角眉端,有種淡淡的愁,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傷。她輕輕的咳嗽了,用手矇住了嘴,她的手指纖柔修長,像中國古畫裡的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