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位程先生,遠遠就行了西式的鞠躬禮,開門見山說道:“這樣貿然來拜訪小姐,本來十分不應該,但小姐昨天將一樣很貴重的東西遺忘在了我的汽車上,所以我十分冒昧的前來奉還。”
靜琬心下窘迫,心想他出身世家,見識廣博,這樣一顆明珠的來歷,只怕早就識得,怪不得昨晚在車上乍然一見,神色間自然而然就有所流露。自己當時只顧想著心事,竟然沒有半分覺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七上八下,那位程先生卻若無其事,說道:“舍妹對於這種東西很是喜愛,所以上次我才在洋行替她訂了那枚戒指,小姐的這顆明珠,只怕也是從東瀛來的養珠吧。”
靜琬聽他故意為自己解圍,心下一鬆,含笑答:“是啊,這是養珠。”那位程先生道:“這樣出色的珍珠,唯有小姐這樣出色的人來佩帶,才是相映生輝。”雖然這樣一句恭維話,可是由他口中說出來,卻極是自然,並不給人客套之感。
第18章
十八、夢隨紫燕度關山
靜琬送走程信之,一顆心才算放下來。到了第二日,因為吉期近在眼前,所以尹氏夫婦都忙著預備婚禮事宜,家中人多事雜,好幾位表姐妹都來了,在樓上陪著靜琬,一群人說說笑笑,轉眼就到了晌午時分。靜琬這才想起來:“怎麼今天的報紙沒有看到?”
一位表姐就笑道:“我們靜琬從小就像男孩子一樣,所以巾幗不讓鬚眉,時時的關心國事新聞,只怕日後建彰還要對她甘拜下風呢。”她們雖然這樣開玩笑,靜琬素來很大方,不過笑了一聲,就叫明香去拿報紙來。明香去了半晌,卻空著手回來,說:“今天客人多,不曉得誰拿去看了。”另一位表妹就說:“報紙有什麼看頭,天天不過講打仗,不過我聽爸爸說,這仗只怕馬上就要打完了。今天報紙上登的頭條,說是俄國對承軍宣戰了。爸爸說,承軍這次是腹背受敵,準得一敗塗地。”
只聽“咣鐺”一聲,卻是靜琬手中一盞熱茶,跌得粉碎。明香嚇了一跳,連聲問:“小姐燙著了沒有?”靜琬臉色雪白,那樣子倒還鎮定:“沒有。”明香連忙收拾了碎瓷片子,嘴裡還念:“落地開花,富貴榮華。”靜琬一手按在胸口,臉上恍惚是在笑,喃喃道:“你跟誰學的,這樣羅嗦。”明香將嘴一撇:“還不是吳媽,說家裡辦喜事,吉利話一定要記著。”
幾個表姐妹看她的妝奩,一樣樣的首飾頭面都取了出來,拿一樣便讚歎一聲,本來年輕的女子聚在一塊兒,就極熱鬧,何況是在看首飾,這個說這個精巧,那個誇那個貴重,靜琬額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滿屋子的笑語喧譁,在耳中卻是忽遠忽近,帶了一種嗡嗡的蜂鳴聲。她定了定神,因為辦喜事,這件屋子裡,都牽起喜幛與彩花來,四處都是很絢麗的顏色,屋子裡堆著錦緞箱籠之類,都是預備明天一早抬過去的嫁妝,梳妝檯上一隻小小的西洋座鐘,鐘下懸著的水晶球旋個不停,一下子轉過來,一下子轉過去,她望得久了,生了一種眩暈,彷彿整間屋子都天旋地轉一樣。
尹氏夫婦都忙著招呼親友,到了下午三四點鐘,尹太太才抽出空上樓見女兒,一眾同齡的姐妹們都下去聽戲了,靜琬一個人坐在那裡,怔怔的發著呆。尹太太愛憐的說:“聽吳媽說你中午都沒吃什麼?臉怎麼這樣紅?”靜琬伸手摸了摸臉,那臉頰上滾燙的,像是在發著燒一樣,可是她心底有更烈的一把火在燒著,她的眼底帶著一種迷離的神氣,輕輕叫了聲:“媽。”
尹太太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鬢髮,她忽然眼中泛起淚光來:“媽,我好害怕。”尹太太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好怕的,姑娘長大了,都要嫁人的啊。”靜琬卻像是要哭出來了,緊緊咬著下唇,忍著眼淚。尹太太心底不由著了慌,忙道:“好孩子,許家上上下下,你都是很熟悉的,就像是咱們自己家裡一樣